第四十二章 过年转过天来,便到了大年三十儿。今天,楚云徳没有卖贴饼子,而是跟着兄弟上街来置办年货。这一天正值辞旧迎新的时候,街两边的货摊上摆得满满的都是年货,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有的驻足挑选年货、有的大声叫嚷着讨价还价、有的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赶年市、也有的在街上忽然碰见了老熟人,相互作揖拜早年,总之这一片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洋溢着祥和的气氛,大概是被这气氛所影响,楚云舒的心情也略微好转了些。当然,街上除了买年货的,也有卖年货的;他们大多都是些外乡人,家中逢难遭灾了的,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也无亲故,便在年三十儿的时候卖些年货,赚些小钱来过年。有女人手巧的,便剪了窗花拿来卖,一个铜板买一张;有文绉绉的念书人,便摆个摊子给人写对联儿,三个铜板写一对儿;还有那卖年糕、糖人儿、炮仗、呲花的,都是小孩子们的最爱。“兄弟,咱叫人写副对子吧,贴在门上红彤彤的,也算过个年。”楚云徳兴冲冲地拉着自己的兄弟,来到一个写对联的摊位前。楚云舒冲着大哥笑了笑,便给了那写对联的三个铜板,“先生,麻烦写一幅。”那先生手捏毛笔,不带思索便在红纸联上写下一幅:花开百岁平安人家久富贵,松劲千秋厚道门第常有福。看人家的笔法,横平竖直,一撇一捺都尽显功底,楚云舒心中暗暗佩服,口中不禁称赞道:“先生好书法。”不想那人却道:“楚老板也喜好书法?”楚云舒一愣,“你认得我?”那人却笑道:“像楚老板这样当红的名角儿,同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云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回一句“过奖了”,楚云徳却在一边道:“哎,既然你认识我兄弟,那这幅对子就免两个铜板吧。”“大哥。”楚云舒的手肘轻碰了碰身边的楚云徳。然而那写字的先生却是爽快,“也好,我就当用这幅对子跟楚老板交个朋友。”说完拿起桌面上的两个铜板,又还给了楚云舒。楚云徳喜滋滋地接过墨已经干透的那幅对联,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揣进自己的怀里。楚云舒则不好意思地对那先生笑笑。那先生摆摆手,对楚云舒道:“楚老板不必跟我客气,也许我们日后有缘,还能再见面呢。”“再见面?”楚云舒又看了看这个男人,他眉眼倒算舒朗,但全身上下总能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兄弟,咱们再上前面看看去。”楚云徳只顾看着前面卖鞭炮、捏泥人儿的,一把拉着自己的兄弟走了。那人笑吟吟地望着楚云舒的背影,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整个白天,楚云舒被大哥拉着逛这里、看那里,倒也转得挺开心。只是当楚云徳非要给他买个泥人的时候,楚云舒的脸就变得有些绯红,“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什么泥人。”楚云徳笑嘻嘻地掏出两个铜板给那捏泥人的老爷子,随后挑了一个杨贵妃的泥人,举到兄弟面前,“兄弟,你看,这不就是你么?”看着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大哥,楚云舒也禁不住发笑,“你真的挺幼稚啊。”楚云徳闻言,故意把脸一板,“咋跟你大哥说话呢,信不信我教训你?”楚云舒浅浅的笑容浮在嘴边,晃晃脑袋,“不信。”“臭小子,我非得打你一顿不可!”楚云徳左手拿住糖人,右手一拳擂上兄弟的肩头。两人相视大笑。到傍晚回家,兄弟两个人的收获都不小。先是一副红彤彤的对联贴在门口;楚云舒手里拿了一挂鞭炮,这是准备在初一五更的时候起早放的,兄弟两人花了整整两块大洋,称了二斤白面、二两肉馅,今晚上的年夜饭便是野菜肉馅儿的白面饺子;另外还有本是买给楚云舒、但他死活都不肯拿着、而楚云徳格外喜欢的那个杨贵妃的泥人儿。晚上,煤油灯底下,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包饺子。楚云舒擀饺子皮儿,楚云徳管着包。小小的饺子像极了银元宝,过年的时候吃饺子,便是有招财纳福的意思。“过年了,咱哥俩也吃顿好的。”楚云徳边包边道。楚云舒擀着饺子皮儿,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大哥,我有些日子没去大宅院看刘老爷和那些孩子们了。”以前闲的时候,楚云徳也常跟楚云舒去刘老爷的那个大宅院,只是后来很多接连发生的事,他便也很久没去过了。经自己的兄弟一提醒,楚云徳便响应道:“今晚上的大年夜,反正就你我兄弟俩,不如咱们煮好了饺子,就去大宅院,正好也陪着刘老爷和那些熊孩子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年。”楚云舒弯着嘴角,点头表示应承。做下决定之后,兄弟二人便加快了包饺子的速度,不一会,包好的饺子便摆满了一盖帘。楚云徳站起身来,端着煤油灯一跛一跛地走向厨房,“我去生火烧水,你把这里拾掇一下,就端着饺子过来吧。”楚云舒“嗯”了一声,便就着黑将桌子擦了擦——因为家里只有一盏煤油灯,他收起了面盆和擀面杖,便端着盛饺子的盖帘来到了厨房。楚云徳已经生起火烧上了水,不一会儿,水便烧开了。楚云徳解开锅盖,楚云舒便将饺子一个个地下进去。到饺子煮熟之后,兄弟两人便找来几张油布纸将其包好,准备妥当之后,便出了家门,朝刘老爷的大宅院走去。一路夜色,寒风瑟瑟。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仰头却瞅不见星星,是阴天。楚云徳将怀里的热饺子递给楚云舒,“兄弟,你抱着这热乎饺子,暖和。”楚云舒又将这饺子塞回大哥的怀里,“大哥,你揣着就好,我不冷。”二人行了一道,也没再有其他的对话。走着走着,楚云舒忽然抬起头来,望见天上的乌云,看来今晚是又要下雪了。真是奇怪,明明白天还阳光灿烂,到了晚上,却换成了要下雪的天气;就好像是两个人的感情,明明以前可以那么甜蜜温暖,不知怎的,彼此却突然变成了分离两地,到将来,还不知是否能有相见的机会......即便是有,到那时......昌之,你还会记得我么?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自欺欺人不自欺,可这一点楚云舒始终都不明白。从跟许大帅分开之后,不论他将自己打扮得多快乐,也掩饰不住心上的伤。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兄弟俩终于到了刘老爷的大宅院,从门外,就可以听到院子里孩子们的欢闹声。楚云徳歪头对兄弟道:“孩子们大晚上还在院子里玩儿的起劲儿,莫非是知道咱俩要来?”楚云舒揉揉刚刚有些发酸的鼻子,扯起嘴角笑道:“孩子们咋知道咱哥俩要过来,许是因为要过年了,高兴的睡不着而已。”说着推门进来。院子里的孩子们一人拿着一支呲花,相互追逐嬉闹。刘老爷则坐在院角的躺椅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身上还盖着一层棉被;尽管老爷子眼睛看不见,但却仍是笑眯眯地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声;而陪着他们的,还有一位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人。应是察觉有人进来,那灰布长衫的青年往回一扭头。待见着了正脸,楚云舒跟楚云徳却发现,这人他俩都认识。“写对联儿的先生?”兄弟二人齐声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