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火蛇麻花般搅成一股绳,朝封死的裂口盘旋而出。霍纸驾车紧随其后,犹如离弦之箭由禁锢中闯出来。四轮落在实地,正是通向东面城郊的最后一段公路。林炎的口哨扬高了尾调,似乎对他们轻易脱困颇感遗憾。霍纸不再耽搁,车开得飞快。林炎握紧把手,无可挑剔的硬线条轮廓下愣是挤出了双下巴。汽车一路疾驰,再无阻碍顺利抵达林家祖宅。车还没停稳,霍纸就从车上跳下来。林炎掏着耳朵慢悠悠跟上。“站门口能听见深宅大院里的惊叫,杀猪都没这么大动静。祖宗的脸呐。”霍纸一马当先来到门前,红木门高近三米,一巴掌厚,没点臂力推都推不开。里头门闩横着,霍纸刚要踹,被林炎拦下来。“过瘾的事让我来。”随即一脚将门闩踹断,沉重的木门无声敞开,露出黑洞洞的前院。院内花草繁茂,正对大门处栽着棵粗壮的桂花树,花开满梢头,香飘沁人心。林炎不屑冷哼:“不好好供着灵树,换这么个不入流的破烂。”霍纸的脸色不大好,这里原是种着一棵古树,林家老祖坐于树下修行几百年,飞升之日,古树亦沾光成了灵树,灵树取芯造纸,能燃业火,焚万鬼,诛百邪。纸扎成人,是为活纸。他便是这树芯造纸所扎而成。霍纸,不过是活纸叫久了的谐音。他与林家本该密不可分,怎奈老祖之后的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十几年前,林家居然打着玄门正统的旗号卖灵纸来驱邪。若是寻常驱邪倒也罢了,可林家人利欲熏心,恶意抬高价格专门卖给心术不正害人无数的土老财。那些人哪个手上没几条枉死人命,缠上他们的恶鬼皆是寻因果来报仇的冤魂,一把业火燃尽,冤魂魂飞魄散,恶人逍遥快活。累累血债,冥冥中全算在助纣为虐的林家头上,终有一日害人害己。霍纸再三规劝无效便在树干上刻下林家先祖所创的诛邪真经,凡动邪念者不得碰触灵树。林家人狗急跳墙,竟用手上仅剩的灵树纸张点起业火焚烧灵树。自小看不惯族人所为的林炎盛怒之下无师自通引雷之术,一道天雷劈在放火烧树的林家掌门人,也就是他堂伯身上,而后为救灵树跳进火海,险被烧毁元神。与灵树同气连枝的霍纸及时赶到,将业火尽数引入自身,这才免了灵树被焚之难,保住林炎这条小命。许是林炎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的精神触动了祖宗,一缕未消的业火竟在他体内生了根,令其修为大增的同时亦能引无源之火焚尽万恶邪佞。这也是林家恨其入骨却动不得他分毫的缘由。然,焚城说大不大,以林家盘根错节的势力想打压一个不肖子孙简直易如反掌,加之当年林炎尚且不能很好地控制体内业火与暴增的修为,这才不得不外出游历,眼不见心不烦,顺带还能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想带霍纸一起走,留林家在焚城烂透才好。霍纸一是放心不下焚城,二也没法带上那么大一棵灵树上路,所以他拒绝了林炎,独自留守下来。他再不顾林家先祖予他成材的恩情,强行将灵树挖走,带回自家新建的宅院休养生息。而林家祖宅空下来的这块地被林家接任的家主、林炎的堂叔种上了这棵桂花树。如果灵树是个大西瓜,那这棵桂花树连个芝麻都算不上。往事历历在目,霍纸捏紧双拳,大踏步绕过桂花树直奔人声嘈杂的后院。彼时。祖宅后院乱成了一锅粥。架设在角落的灵堂塌了半边,棺材盖碎成两半,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本该安生躺在棺材里的死人尚且没有缝合,两个半扇各自为政,单腿到处蹦跶着抓人,赤红血水扑簌簌顺着撕裂的躯体流淌个不停,染满偌大的院落,端的是血流成河。林家家主不在焚城,有点分量的林家人和旁系叔伯长辈也都不住在这交通不便的老宅子里,只有几位参与守灵的旁系平辈兄长各持法器来回比划却无人敢上前,他们身后有两个挂彩的小辈浑身染血,分不清是死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不知是谁高喊了声:“纸爷到了!”紧跟着是林炎那懒洋洋的腔调:“你火爷也到了。”与林炎平辈的林书眼底闪过喜色,随即绷成了冰山脸,高喝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擅闯林家祖宅,该当何罪。”林炎扯住霍纸意图放火的手:“爷就说这小场面人家能搞定,咱还是吃宵夜去吧。我知道一家馄饨店,三更半夜那馅最是美味。”他的目光慢悠悠从在场众人面上扫过,仿佛他们就是那即将下锅的馄饨馅。众人头皮一紧,既怕这位爷留下吃人,更怕他拍拍屁股走了。林炎和诈尸的两半尸体哪个更要命,在场者表示难以抉择。霍纸懒得掺和林炎和林家那点理不清的恩怨,他正紧盯正面转向他的半边尸体,面目全非的头颅血腥异常,但依稀能够辨别出它的额头裂口处有几笔不寻常的勾画,像是字。他绕去另半边尸体的正面,同样的位置也有类似的痕迹。两边合起来的话,似乎是个“冤”字。枉死之人,怨忿难平,冤屈得伸,方入轮回。若非死得极冤,它也不会以如此残破之躯诈尸了。只是林家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传承千年的玄术世家,林家子孙诛邪而死实乃死得其所,怎么就冤成了这样?莫非,它并非被鬼所杀,而是有人故意害它?死者是林家旁系,在看重正统嫡系的林家内部排不上号,但外人并不知晓其中猫腻。提及林家,谁人不敬畏高看三分。放眼整个焚城,胆敢暗中对林家人下死手的可一个都没有,否则林家也不会作威作福许多年,不但没把家底折腾垮,反而愈发兴盛了。会不会是外来势力,或者,鬼口?联想路上遇到的禁制,霍纸面色愈发难看。林家上位者中不乏作恶多端之人,死不足惜,可下头的子孙以及血缘淡薄的旁系大多没犯过大错,若是今晚他没来,在场这些位怕是留不下一个活口。对方来势汹汹先朝旁系下杀手,未免有“捏软柿子”的嫌疑。是要报复,还是想扬威?有那刚会走的小童踉跄着跑到霍纸身后,瑟缩着抱住他的大腿,奶声奶气里尽是委屈:“纸爷,别走,怕怕。”霍纸认得他,论辈分得管林炎叫爷爷,他父亲在林家旁系里是很远的一支,除了姓林和长居焚城这两点,其他再跟林家扯不上关系。好事轮不到人家,守灵倒把人找过来了。小童的父亲大声呵斥着让儿子回来,眼神不停朝几位长辈偷瞄,生怕无忌的童言惹恼了他们给自家招惹麻烦。偏偏他又不敢靠近霍纸和林炎,没法亲手把儿子抱回来。小孩不懂大人间的勾心斗角,兀自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望向霍纸。霍纸和缓神色,在他头顶揉了揉,然后把这孙子塞给他爷爷。“叫爷爷。”“爷爷。”林炎有点懵,他下意识摸摸下巴:“爷和爷爷,不是一回事吧?”他是林家嫡系一脉中最小的,倒是不知道旁系人丁这么兴旺呢。小童不认得他,嘟着嘴巴怯生生瞄他。林炎再是铁石心肠,对这个豆丁大的娃也发不出狠来。他尽可能笑得和颜悦色些:“几岁啦?”小童缩缩脖子,糯糯答:“五岁了。”林炎点点头:“吃过人吗?”他一指四处扑人的半拉血糊尸身:“那个满身番茄酱的人可好吃了。”霍纸:“……”在场诸位:“……”小童扁起嘴,泪泡泡炸了。小童他爹硬着头皮过来,扛起娃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后有大灰狼在追。林炎摸摸鼻子:“这不是怕吓着孩子么。”霍纸:“……”可闭嘴吧你。许是这边的动静过于惹眼,有人忘了身处险境,被血尸扑了个正着。血尸仅有的半张嘴并不影响它进化为血盆大口,森白的板牙锋利得足以咬断对方的颈项。那人叫得撕心裂肺,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却只顾自己逃远。霍纸怒其不争亦无可奈何,反手钳住林炎的手腕把他当锤子抡,将血尸砸得偏离了咬人轨道。霍纸及时撒手,林炎连同血尸一并甩了开去。莫名就跟半边血尸跳了华尔兹的林炎:“?”目睹这一幕的人齐刷刷倒抽冷气,看向霍纸的眼神敬佩极了。谁人不知林炎叛出家门前就是焚城有名的混世魔王,谁敢拔他一根头发,他能把人家全家的毛都剃光,鸡犬不留,茅坑里的苍蝇都得挨个剃一遍那种。拿他当锤子使,他得拿你盖房。霍纸显然没有他人这样的顾虑,在林炎绊住那半边血尸之时,他朝另外半边冲来。血尸的咆哮满是破碎,划玻璃似的划过在场每个人的耳膜。更可怕的是啸声很快成了二重奏,两半血尸,两道尖啸。有那定力不足者,嘴角立时见了红。霍纸仿若未闻,顺手抄了最近那人的腰带横扫过去,将血尸紧紧缠住,在血尸张开半边嘴咬来之际,一拳塞进了它的嘴巴。啸声立止。沾一身血的林炎直起身,一只脚踩在血尸大张的嘴巴里。他一指小童他爹:“你,就你,把鞋扔过来。”见对方愣着不动,林炎眼底腾起凶光。“或者,你想拿你儿子塞?”小童赶在他爹动作前,把自己的小鞋甩了过去。林炎:“……”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