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纸并不缺钱,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大把有钱人上赶着送礼结交,古往今来,他家早堆出了金山银山,因而从来没想过收留个尸体还要收费。而林炎这个叛出豪门家族的贵少爷由奢入俭,孑然一身在外漂泊艰难求存,最是看重赚钱之道。前面挠他那红衣小姐姐他可以不予计较,毕竟是他理亏在先,但这个敢在霍纸面前呜呜喳喳的木偶死人他就得找人好好说道一下了。想来操控亡尸的人已然发觉自己的伎俩被识破,为免被人顺藤摸瓜,已早早切断与傀儡的牵连隐匿踪迹,可怜尸身上的术法没有拆除,尸体仍在张牙舞爪。看起来比人模人样时可怕得多。林炎嫌提着费劲,找根绳子系在亡尸脖子上牵着走,一路跟游街示众差不多。他还没游到警局门口,白天送尸的那位警官就来半路截他了。“这是?”警官吓了一跳,“你把他怎么了?”林炎直翻白眼:“什么叫我把他怎么了,爷能把一死人怎么地。”他一指自个儿的腰:“是他把我怎么地了好吗。”警官还没看清他伤在哪,林炎的手已经伸到他眼跟前了。“赔钱。”警官:“?”“爷可不是讹你,”林炎还记着自己被当成变戏法的骗子那茬呢,“纸爷家又不是垃圾站,什么破烂都能随便往里丢。这个按危险等级划分得是重危级,保管一天五百。”警官算了算账:“那要是不过夜,想法儿把他焚化了要多少钱?”林炎掰着手指头算:“爷能让他现在就烧成一把灰,两千。”警官跟家属那头稍作沟通,家属很痛快就答应了。林炎也很爽快:“爷制服他受伤的医药费这回就算了,下回按人头收费,没有人情价。”警官拧着眉毛瞄林炎:他怎么记着送男尸去纸爷家时,这位的腰就伤了呢。果然还是骗子。林炎用实力澄清警官对他的误解,他朝男人屁股上踹一脚,龇牙咧嘴的亡尸陀螺似的好一通转,只系住脖子的绳子缠了满身,彻底动不了了。林炎去街边扫了辆单车,把粽子牌亡尸往后座上一搭,拍拍前车把:“您坐这?”警官:“……我有车。”霍纸找了一圈,可算在乌漆嘛黑的火葬场院子里找到了林炎。为了让家属觉得他的收费物超所值,林炎在院里搭了个木台,尸体就摆在上头,硬烧。下午被教训过的火化工敢怒不敢言,作任劳任怨状往火堆里添柴。被迫加班的火葬场经理亲自安抚情绪激动的家属,警官迎上纸爷,尝试讨人情要打折价。这回的费用由家属结,没破的案子可就得他们付钱,有的案子耗时很长,按天计费略贵。霍纸听他拐弯抹角说半天才闹明白他什么意思,正要说“不用给钱”,林炎鬼一样冒出来:“嫌贵你可以办会员卡,按年续费给你打八折。”警官张开巴掌:“五折。”林炎朝烧起来的木台扬扬下巴,不知怎么就烧起来的尸体传出咔啦啦的骨骼碳化声响。“骨折是吧,”林炎笑得很是不怀好意,“简单。”警官:“……”霍纸生怕他发展成敲诈勒索性质,把他轰走了,又不想拂了林炎的好意,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标准。“同期内两具免费,超标的八折。”警官没再讲价,事实上,焚城很少有能往霍纸那送的刑案尸体,霍纸开的条件本质上还是免费。他偏偏就忘了,霍纸那儿已经存了两位红衣姐姐,牢牢占着免费的名额。~林炎没有动用业火焚尸,死者已经够倒霉了,他不想雪上加霜。普通的火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尸体烧成骨灰,他便用了点手段,往柴火里加了点助燃剂……总算把骨灰归还给家属,天都亮了。林炎打个哈气,半眯的眼睛精神着呢。“爷倒要看看,他们去哪再找个死人给咱添堵。”霍纸才明白他兴师动众、大半夜烧尸的苦衷,合着是怕再有人暗中对寄存在殡仪馆和火葬场的尸体们动歪脑筋。这一记杀鸡儆猴很是有效,接下来的两日,再没有奇奇怪怪的死人往霍纸这儿送。然而霍纸也没能闲下来。“纸爷,城南有个老爷子被魇住了,说是前两天上山采蘑菇冒犯了山神。”“纸爷,城北有个小孩夜哭不止,医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要不您去给瞧瞧?”“纸爷,城西有个孕妇夜夜做噩梦,她说梦里有个凶神恶煞的怪物扬言要吃掉她的胎儿。”“纸爷,城东……”林炎阻止报信的手下再说下去。“城东是林家的地盘,爱谁谁,找林家去。”手下咧嘴:“属下要说的就是林家,林二少刚刚回家了。”扎进成堆文件里的霍纸猛然抬头:“当真?”“不只一人目睹。”林家这几天没来找霍纸的晦气便是因着全部的人都外放出去寻找林榄,也曾有人意图将林榄失踪的矛头对准霍纸,然而林炎入住了霍纸家,谁都不知道林炎此番回焚城意欲为何,因而没人愿意在这时候正面来触林炎的霉头。林家在找林榄,霍纸也在找林榄。他不在意林榄这个人的死活,只因林榄的死活事关林家此次危机,更甚者可能牵动整个焚城和鬼口,他不得不多多留心。这么多股势力把焚城翻个底朝天都没找见的人,自己回来了?林炎也一改平时的没正形,板起了脸。“知道林榄失踪这几天去哪了吗?”手下回复说:“二少自己说他这几天去办了件大事,具体什么事他没有透露,林家目前坐镇的几位长辈并未深究。”林炎嗤之以鼻:“他能办什么大事,是把鬼口填平了还是把林家败完了?他爹要是不躺板板,他说不定还有望争取一下第二项。”手下默不作声,霍纸挥手让他去监视林榄的一举一动。屋里就剩下他俩,林炎更憋不住了。“林榄不可能回得来。”霍纸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林炎立时摆手:“我可没杀他,你别这么看我。”霍纸倒不认为林炎会对林榄下黑手,林榄是从他家离开之后失踪的,林炎想收拾林榄也不会挑这个时间段。生怕别人不知道林榄失踪跟他们有关么。林炎叹口气,不情愿地拿出那几张血腥照片。霍纸一看便知照片上的死物是林榄的随身小怪,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失踪的当晚。”四目相对,两张俊脸上皆是凝重。~林家因为林榄的回归难得消停了几天,林榄许是在外头碰了一鼻子灰,这几天也没来找霍纸和林炎的不痛快。霍纸和林炎没机会近距离接触林榄,只好静观其变,先忙手边的事。比如警官新送来的这具尸体。林炎托着腮帮子,一副牙疼的模样。“我家还能揭开锅,您不用这么着急给我们创收。”警官没好气瞪他:“你以为我乐意来啊。”他掀开白布,底下赫然是一具穿红衣的狰狞女尸。林炎换手扶腰。警官警告他:“你最好想清楚那伤是怎么来的。”林炎在早结痂的伤口边缘挠挠:“我想得挺清楚,是蚊子没想清楚。”他两手在警官眼跟前狠狠一拍,摊开的手掌里还真有一只带血的蚊子。警官:“……”要说这变戏法的手法可比大多骗子高明多了。霍纸只觉心累,赶紧把林炎扒拉开:“拿棺材去。”林炎:“不用拿了,前几天那男的躺过那个还在院里扔着呢。”霍纸揉搓眉心:“那你把这具尸体放到棺材里,再把棺材搬进屋里。”林炎握紧后腰严厉拒绝:“人家的腰才好,可不敢再跟姐姐造次。”霍纸:“……”警官很想问问霍纸:收留这聒噪的骗子是不是按最高等级危险物收费的。林炎嘴上插科打诨,人倒也没闲着,指挥送尸来的人装棺,再把三个大同小异的受害人放到一个屋里。霍纸终于有机会问问案子的进展。警官一筹莫展:“这名被害人的尸体是几个背包客在山里发现的,遇害时间比前面两人要早。从作案手法的熟练程度以及连环案凶手的心理变化判断,在她之前应该还有更早的被害人没有被发现。我们打算组织人手去发现这具尸体的山上大范围搜索,看能否有所收获。”~停尸间里的尸体一具变三具,才不过短短几日。霍纸头一次对着安分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们皱起了眉头。“她们的遇害,会不会也是阴谋的一部分?”和亡尸傀儡术这种很容易被识破的手法不同,虐杀几个人让她们死不瞑目,同样能绊住霍纸。从那些人针对林家施展的一系列手段不难看出,他们杀人的成本比借用尸体闹事更低。林炎没有立即回应,他正挨个检查女尸。霍纸好奇地探头去看,林炎把三名死者掀翻过去,露出她们的背,数百道翻开的刀伤映入二人眼帘。“我先前没想多管闲事,也就没留意她们的伤。你看。”林炎从新送来的死者背上挑出几道明显要深得多的伤口指给霍纸看:“她的伤口深浅差异最明显,说明凶手杀她的时候还算不上熟练工。她们仨放在一起可以清楚地看到凶手进化的过程。如果是想通过虐杀来制造凶尸干扰你,他们的手法会比这个干净漂亮得多。”敢于针对林家的人势必在各方面都很出色,他们不一定杀过人,但拿刀的手一定是稳的。而这三具尸体却印证了一个真正的变态正在不断、快速地成长。“据说变态杀人都有瘾,算算时间,很快又要有人遇害了。”林炎扯了新送来这位姐姐最外层的红纱,往自个儿身上一披。“阿纸,人家好看么?”霍纸:“……”~这天晚上,一身红裙的林炎花蝴蝶一样飞出了霍家。霍纸忽然觉得,给他添乱最多的就是这个林炎。有心不管他,又有点放心不下。变态杀人魔这个物种,往往比恶鬼凶尸更危险。还是去瞧瞧吧。霍纸背起手出了门,被月色拉长的背影犹如一位操了半辈子心的老父亲。然而他没能找到林炎。在霍纸拒绝扮演红衣林炎的男友以后,林炎叫来个随从充数,二人开车走的,不晓得浪到哪去了。霍纸摆弄半天手机,还是没有拨出林炎的号码。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恶鬼杀人的阴影正在被人们淡忘,这座繁华都市又展露出它热闹非凡的一面,尤其是在夜晚。连环凶案的消息已经被报道出去,不过红衣其实并非凶手选择目标的第一特征——三名死者的衣服大半是被血染红的——因而街上穿红挂绿的男女可是不少。霍纸穿了件宽松的连帽风衣,大又挺的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他大半的脸。焚城认识纸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不想惹人注目。漫无目的地穿大街越小巷,霍纸经过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时停了下来,因为他瞧见个背影很像林炎。又一想,林炎今儿个穿的是女装,那个背影指定不是。霍纸低下头,像个恍然认错前任的伤心人,身披彩灯镀给他的斑斓拐进只剩落寞的黑暗小巷。一把刀悄无声息抵在他后腰上。“小妹妹,别动。”一米八的霍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