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纸深深地看他一眼,林炎直发毛。“怎么?”“你怎么知道那个学生生前下湖救过人?”林炎一副说漏嘴的惊慌模样,并且很没有诚意地用手虚掩住嘴巴。霍纸不为所动,表情讳莫。林炎讪讪放下手:“我……”“我不想知道你在做什么,”霍纸的声音带着平时不曾有的冰冷,“你也无需找借口来蒙我。”见霍纸闷头去整理腐尸,林炎抿紧薄唇,唇线只余苍白。半晌,他默默走过去,与霍纸一道抬起腐尸,装入霍纸手下送来的棺材里。搭手抬棺上车的手下偷眼瞅这俩人,激灵灵打个寒颤。他怎么觉着这俩人的怨气比腐尸还重呢。手下仿佛被鬼追一样开着棺材车跑了,余下的两人还得同乘一车。司机只能是霍纸。汽车转向时,林炎按住方向盘,指了与霍家相反的另一方向。霍纸什么都没有问,调头开过去。汽车幽灵似的在漆黑的道路上疾驰,霍纸面无表情,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他们这是要去闹鬼的巷子。果然,汽车在林炎的指点下停在了闹鬼的巷子口,林炎率先下车步入巷子。霍纸在车里坐了片刻,也下了车。林炎掌中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小巧的剪纸人,只见他划破指尖在纸人额头轻点,几个单薄纸片人立马站起来,被风一吹落到地上。离开林炎的小人儿见风长三尺,再看已如半大孩子高,依旧薄薄一片,却能无视贯穿巷子的冷风,笔挺站立。林炎退开几步靠到冰凉的石头墙上,霍纸盯着纸人看了一会儿,也退到墙边。林炎击掌,站成一排的纸人活动起来。一个纸人退到巷口,一个纸人站在巷子中间,其余纸人挤到巷尾。霍纸一看便知这是当日巷子闹鬼时的人员站位,巷口的是遇害的林家子弟,中间的是恶鬼,余下那些是被困者。他着重看了眼扮演被困者的纸人,有一个明显要高大些,看来它要扮演的就是坠楼而死的学生老王。正如血尸叙述的那样,他发现自己讨不到恶鬼的便宜便想先行撤离,眼瞅要出巷子却又返身冲进巷子里,直奔那些被困者。纸人不能发声,但它们的动作足以还原当时的情况。扮演老王的纸人在血尸将要离开时站起了身,也是他抱住血尸给恶鬼提供了杀人的机会。一切都如霍纸推断那样。“它们演绎的,是存留在那个坠楼学生眼睛里的影像。他的尸体被人暗中安排加急火化,却事与愿违撞上了同样去火化血尸的伤心母亲。”林炎平淡地讲述着,好像他只是在转述别人的话。说完,他扬起了手,一簇火苗凭空而生,点燃那几个纸人。纸人扭曲着化为飞灰,消散在无尽的夜色中。见林炎平静而沉默地走出巷子,霍纸不禁叫住了他。林炎停住,没有回头。霍纸知道林炎是在介意自己对他的猜忌,但他希望林炎能明白一件事。“林炎,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林炎眼底有汹涌的情绪在闪动,旋即被更深的黑暗漩涡吞噬。霍纸垂在两侧的手攥紧,许久又无力放开。“你得活着。”林家的末路是其咎由自取,霍纸愿意看在老祖的情分上为林家赴汤蹈火,可如果他豁出灵树的根基都救不了林家,那起码林家还有一个林炎,一个继承了老祖修行天赋的天之骄子。他相信林炎能够重建林家,与老祖在世时一样兴盛正派的林家。就算林炎不想也不会去振兴林家,只要他活着,也算是灵树对林氏老祖有个交待。林炎下颌的线条绷紧,直到走出巷子,他也没有应下霍纸这个其实很卑微的要求。~林炎没有上车,霍纸也没去追他,他明白林炎此番回到焚城绝不仅仅是为鬼口。不过就像他对林炎说得那样,他不想知道林炎在做什么,他相信林炎懂分寸,因为时至今日,林炎是唯一一个不只是把老祖宗挂在嘴上的林家子孙。老祖是林家的界限,打心底里认同老祖的子孙不会走邪路。~林炎好几天没来找霍纸,霍纸却清楚他的一举一动,因为最近的焚城天天都有林炎的传说,而所有的传说都有同一个配角——林家。“听说了么,城东林家的风水铺子让火爷给砸了,门店里那扇上好的白玉屏风踹稀碎,哎呦我看着都心疼得慌。”“这算什么呀,城北那家林家注资开发的墓园,空坟全让火爷用水泥砌死了。那儿仗着风水好,价码都赶上市中心房价了,现在好了,林家一毛钱都挣不着了。”“你们猜火爷下一个要砸的会不会是城中那家私人医院啊?”“不能吧?医院是林家投资的,可那里头住的病人跟林家又没关系。”“都别瞎猜了,我有第一手小道消息,据说火爷今早跑林家祖宅把他们茅厕给填了。”“给人填旱厕?图啥?要我说还不如把井填了呢,林家祖宅那么偏,用不上水多糟心。”“填井还是填茅坑,你得看是用啥填的。”“用啥填?还能用啥填啊?”“你们想破头都想不出用的什么。枕头,搬出林家祖宅那些林家子孙夜里枕的枕头。”“啊?”“火爷高明呐!他这既是羞辱了林家,又给了林家一记警告。取你们的人头那就是探囊取物,再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家子孙脑袋瓜扔旁系的粪水里泡着,看谁埋汰。”“嘶,这招忒损了吧?我要是林家人非报警不可。”“你不是林家人才说得出这种话,你去瞧瞧哪个林家人敢把这么丢脸的事张扬出来,林家颜面扫地,他们以后还怎么在焚城耀武扬威呐。”……诸如此类,霍纸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在他看来,公然砸场子不过是林炎的障眼法,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扔枕头进茅坑的小道消息传播出来,他是不是真去拿了人家的枕头并不重要,有前面那些手段做铺垫,人们都相信他干得出来并且办得到。偏偏林家只能吃闷亏,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这种看似小孩恶作剧一样的法子最是能够羞辱林家这种古老家族,毕竟被人捧得久了,最在意的就是面子。而林家想要找回面子,就必须把折了他们面子的林炎干掉。霍纸无奈摇头,林炎这是无形中递给暗中谋划之人一把刀,专割林家的肉。割就割吧,林家早就烂了,多割几刀有益健康。霍纸扬起手中薄薄的纸片,割在腐尸的眼皮上。鱼泡似的眼睛蓦地睁大,勉强还能辨得出的黑瞳上有两条极细的白色横杠。果然是炼尸。死人会把生前最后的画面印在眼底,而被炼尸体生前最后看见的,往往就是杀他的炼尸人。所以炼尸人首先会在死尸眼睛上做处理,抹掉自己的痕迹。那个学生老王的尸体没离开过家属的视线,对方也就没机会动这样的手脚,否则林炎也无法用纸片人复原老王生前所见。心下仅存的侥幸被粉碎,霍纸取了口刻满符咒的棺材,把腐尸装进去。这是林家祖上打造的,专门存放难以镇压尸首的法棺,林家人会画咒,镇压邪祟时可以临时绘符。霍纸就只会用业火,林家祖上便把法棺送给霍纸,免得他遇上暂时不能烧的尸首会束手无策。想想那个时候的林家,霍纸眼中浮现些许怀念,慢慢又转为了落寞。那些谨记祖宗教诲的林家祖上们早已在轮回中沉浮几世,他也不晓得他们如今身在何方,是否还能在这花花世界中静下心来继续修行。若是他们仍有林家一世的记忆,看到林家变成如今模样,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怪他没有守好老祖的基业呢。嘭的一声响,打断了霍纸的思绪。眼瞅要被棺材盖封在法棺里的腐尸猝然乍起,一脚踹在棺材盖的边沿,霍纸才回过神,棺材盖便落了地。眼见腐尸从法棺里站了起来,霍纸眯起了眼眸。看来这腐尸,将要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