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警车回到霍家的霍纸面沉似水,跟他一同进家门的只有林炎,而黎白沿在他哥的强烈要求下跟警官去了警局——报案。同学失踪案。以及今晚的纵火案和谋杀他们未遂的案。等警车把可怜巴巴的黎白沿拉走,霍纸将门一关,冷着脸面向林炎。林炎一改方才的玩闹跳脱,俊颜上只余森冷。霍纸开门见山:“你知道今晚这是个局,还是这局原本就是你设下的?”林炎不卑不亢:“局不是我设的,不过我也确实猜到这里头有坑,故意踩了一脚。”霍纸心思一动:“你不信黎白沿?”林炎负手而立:“今日之后或许可以信一信。”霍纸不解:“为何?”林炎侧身,五官在星月之光之下更显立体。“人心隔肚皮,并非谁都可当作那倾心托付之人。”他边说边转回脸来,与那星月一般的目光淡淡在霍纸脸上一扫。霍纸的心又是一颤。林炎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即便那小子与他母亲没有坏心,也不能代表他黎家的态度,更不能杜绝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子被有心人利用。”这话,霍纸是认同的。从今晚的种种来看,黎白沿确实没有坏心,也确实遭人利用了。只是不知利用他的人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这事不能深究,光是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林炎恢复懒散的神情,漫不经心道:“你当真以为堂堂黎家嫡系来了焚城,林家会不知情?害多了人的人总怕被别人害,林家人便是此种心理,焚城乃至整个玄门的丁点风吹草动,他们都在意着呢。”霍纸脊背僵硬起来:“你的意思是,今晚是林家的手笔?”林炎:“起码比藏在暗处那些人的可能性要大,还是那句话,那些人对付你我有情可原,却万万不会轻易对黎家的人下死手。而今晚这场危机若是无解,最先丧命的必然是那小子。”霍纸艰难地点了下头,若是那道门晚上几天才开,他和林炎或许还撑得住,黎白沿却是死定了。林炎瞥过来的眼神有点哀怨:“为了那小子,你连灵树的根基都舍得毁。”霍纸还在思索今晚的种种,顺嘴道:“他是你林家外戚,当得灵树庇佑。”林炎阴阳怪气“哼”了声:“今晚可还有人凶巴巴地说自己不欠林家什么,灵树与我无关呢。”霍纸被他哼出一身鸡皮疙瘩,莫名望向他:“啊?”林炎哼哼得快成一首歌了:“与我这个林家嫡系无关,他一个外戚倒当得灵树庇佑,纸爷,你这账头算得真好。”霍纸瞅瞅眼前晃悠的大拇指,后知后觉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你在嫉妒?”林炎皱皱鼻子,扬高下巴再“哼”一声。霍纸对他的傲娇全方位免疫,只当他是日常抽风。“林炎,我相信你有绝处逢生的本事,没有我保驾护航,你也可以走得很远。”林炎把脸撇到一边,眉眼间生出怒意。霍纸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许久才幽幽叹口气:“你别忘了你刚回焚城时,我对你提的要求。”无论如何,林炎得活着。林炎猛转过头,看到霍纸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似在喷火:“霍纸你给爷听清楚,爷的命自有林家老祖宗庇佑,若是连他老人家都护不住,便更轮不到你来跟阎王老子抢人。”他跨前一步,面对面逼近霍纸。霍纸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碾到眼前,他想后退回避,奈何后颈被林炎粗暴扣住,动不得分毫。四目相对,林炎凶得像只饿了好些天才逮住一只笨兔子的饿狼。不幸沦为兔子的霍纸气势上落了下风,被林炎盯得头皮发麻。林炎微眯双眸,危险中混着说不出的魅惑:“你给爷记住喽,天塌下来爷也有本事给它踹回去,轮不到你在前头充大个儿。别人的命再金贵那也是别人的,与你无关,你只管护好自己,等着爷来救就够了。”见霍纸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林炎决定下一剂猛药。“若是我赶到时别人好好的,你却死了,那无论是谁,爷都要他们给你陪葬。”“爷亲自动手,一刀一个。”“若是为了救我,那你算白救了。”林炎每说一句便凑近一分,最后的话音落下,他的鼻尖已蹭到了霍纸的,旋即迅速远离。鼻尖一热的瞬间,颈后那只手发出咯咯的指节摩擦声,每一下都似捏在霍纸的心上。霍纸苍白的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话说到这份儿上,任何言语都已多余。其实他今夜要燃真火烧出一条生路,又何止是为了区区一个黎白沿。林炎才是他豁出命也要保住的人,黎白沿只能算是捎带着。如今被林炎点破意图,霍纸倍显尴尬,他想说自己守护林家子孙是天经地义,又觉着这话简直是在林炎这团盛怒中的火上头浇油。多说无益,不如闭嘴。林炎一瞅霍纸那副低眉顺眼不吭声的样子就知道他内心根深蒂固上千年的观念不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改变,他也不指望霍纸这个连无可救药的林家都要救上个几十年才认清现实的木头脑袋能在一个晚上就转过来弯,他只是想在霍纸心里埋个种子,下回再遇上生死危机便能及时开花,阻止这个老顽固冲动自焚。霍纸垂眸盯着鞋尖,自个儿都不晓得此时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林炎揉揉他头顶,整个人柔和下来。“阿纸,人死尚有魂,魂碎且能修,灵树根基一毁却是再无复生可能,你若不是活纸而是旁观者,还会分不清孰轻孰重吗?”霍纸慢慢散开的视线乍然聚焦,这是他从未思虑过的事:灵树再怎么稀罕也只是一株草木,修行再久也比不过人族的得天独厚。人命脆弱,人魂却不是轻易会受损耗的,哪怕魂飞魄散,只要及时收集碎片,再经过某些特殊方法孕养,千万年后仍有机会凝聚为魂,这是人族独有的特权,连仙魔都望尘莫及。是以常在人间作乱的往往也是人死化成的魂儿,它们也许并不知晓破碎的魂魄有重聚之法,但这份种族特权似乎烙印进每一个人族的灵魂里,造就了他们与它们今时今日的肆意妄为随心所欲。霍纸心中慨叹:这才是他与活人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感受到霍纸刻意隐藏起来的悲伤,林炎落在霍纸头顶的手顺势向下,最终停在霍纸腰上。他宽厚的肩背犹如一座永立不倒的高山,挡住前方所有风雨,也盖住霍纸眼前没完没了的纷扰与忧愁。不知怎地,霍纸从未真正松弛下来的心在这一刻陷入前所未有地安宁,此时此地,他记起自己不过是个纸人,饶是灵树造纸所扎,本质依旧脆弱。相较于其他只管站在纸扎店里、某个特殊日子大火一烧一了百了的纸人,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一个寻常纸人放上千年,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而他仗着灵树源源不断的补给,辅佐林家已千年。即便如今与林家划清界限,他心底也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值得他挡在最前面。而现在,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前面。或许,他不必再强撑着绕去最前面,因为前面的这个人足够强大。“你说得对。”霍纸听见自己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人也随之卸下负重,任由自己靠在前面那人的肩上。缓慢却有力的心跳如催梦的悠扬小调,拉着霍纸疲倦的神魂坠入沉眠。林炎抱住霍纸软绵绵的腰身,静待他睡熟才将人抱起,送回屋里。指尖在霍纸舒展开的眉头轻轻扫过,林炎勾起唇角,眼底有一汪春水肆意流淌,又在门口传来轻响时冷冻结冰。他给霍纸盖好被子,悄无声息退出卧室,关好房门。大门外,林炎的随从恭敬拱手。林炎引着他到院子僻静处。“火爷,失踪的那名学生是当真不见了。”林炎冷笑:“够狠,是那帮老狐狸的一贯作风。”随从不明所以,没敢接话。林炎:“查查那个学生的背景,若是家中困难,就找渠道帮他们一把。”随从似有不解,却仍是痛快应下。林炎轻叹口气:“你以为失踪的人就是林家的眼线?”随从一惊:“难道不是?”林炎讥讽一笑:“眼线失踪的话,谁来引我那个傻乎乎的表弟入局呢。”随从似懂非懂。林炎:“他那几个室友,不局限于参加灵异社的二人,还有左右对门的人都好好查查。”随从恍然:“查账!有大笔入账的便是林家人买通的眼线。”林炎不置可否:“林家不可能派自家人去监视黎家子嗣,也不可能只用钱去收买一个或几个人来监视黎白沿四年。玄门世家多得是操控一个人的法子,你们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救回几个快被林家祸害死的普通人。”随从顺着林炎的话往下一想,冷汗顿时冒出来了。林炎挥挥手:“速速去吧,叫兄弟们低调点,别打草惊蛇。若是引得林家杀人灭口就不好了。”随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