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也就是黎白沿的母亲,林炎的姑母,来得比林炎预想中更快。当天傍晚,累了一宿加半天的黎白沿还没睡醒,她人已站在霍家门口了。她一躬到底向紧闭的木门一拜,朗声道:“林家晚辈菲菲特来拜见纸爷。”随她而来的一众随从也都俯首行礼。林菲菲的声音舒缓却穿透力十足,方圆百米都听得真切。霍家附近的人原本对打扮时尚华丽之人登纸爷的门见怪不怪,这会儿却纷纷驻足向这边望过来。有上年纪的人对她有印象,低声跟身边人说:这是林家嫡系的大小姐,论血脉,比如今林家掌权那群妖魔鬼怪要尊贵得多。木门开启,霍纸身着古袍,背手立于门内。开门的手下向门外众人抱拳,当是回礼。门外众人直起身,林菲菲整理衣袖,当街跪地行世家拜祖大礼。“晚辈菲菲,叩见纸爷。”额头触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砰砰作响。随从们跟着跪了一地,也都连连叩首。此番与林菲菲同来焚城的有黎家信得过的护卫,亦有当年陪嫁给林菲菲的林家属下,这些人都是各个世家悉心培养,或是家生子一代传一代、为各自世家效命尽忠之人,与如今林家手底下的乌合之众截然不同,他们对霍纸这样玄门内传说般的人物打从心眼里敬重,有机会当面跪拜纸爷实乃三生有幸。倒是霍纸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惊了一下。开门前他还纳闷林炎为什么非要他换古式长袍,这都什么年代了,他的袍子们早都压箱底了。尤其是在林炎左一包右一包给他买新衣服之后。霍纸莞尔,看来林炎是把他这个姑母的套路摸透了,知道林菲菲好不容易回到焚城一趟,必定会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替霍纸挣回些面子——她这个正经林家主家嫡系都要向纸爷行跪拜大礼,其他林家人凭什么在纸爷跟前比比划划。围观的年轻人们觉得林菲菲过于夸张,年老者却是唏嘘不已:“想当年啊,林家人确实是这样守古礼的,那时的林家是咱焚城真正的守护神呐。”紧接着,话题就跑偏到如今的林家投资个墓地都能把骨灰搞丢,甚至欺瞒家属拿水泥灰凑数云云。林菲菲不为所动,一本正经行完整套大礼,得了纸爷的应允才敢起身,规规矩矩站好。躲在门后的林炎向霍纸挤眼睛,霍纸朝手下扬扬下巴,手下请林菲菲以及众随从入霍家大宅。林菲菲深深一揖:“天色已晚,晚辈便不叨扰了。”她挥挥手,随从们捧起重礼送入宅院再退出,全程没有一人说话乱看,一看便是主家管教有方。霍纸明白林菲菲的难处,她不是不想进霍家而是不能进,此番她是因着黎家小少爷遇险才来到焚城,她代表着黎家。她可以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当众向霍纸行世家的拜祖大礼,却不能与霍纸太亲近。这几年林家与霍纸关系有多紧张,整个玄门无人不知,黎家先把黎白沿送到焚城读书,再派林家外嫁的嫡系小姐回焚城跟霍纸走动,其居心很难不让林家多想。林家不见得敢在明面上对黎家怎么样,对霍纸却会愈发刻薄,林菲菲作为林家正统血脉,自是不会给纸爷惹这种糟心的麻烦。算准姑母不会进门的林炎朝霍纸得意地摆摆手,贴着墙边溜去客房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黎白沿揪起来,扔给正要退出宅院的黎家属下。睡眼迷离的黎白沿难得机敏地领悟到他哥躲在角落比划那个抹脖子动作是何深意,没敢吭声,倒是扶住黎白沿的那位黎家属下恭恭敬敬地朝林炎鞠躬,叫了声“炎少爷”。林菲菲那大家闺秀的沉静瞬间掀起波澜:“炎儿也在?快让姑母瞧瞧。”林炎活吞了那名属下的心都有,奈何林菲菲就在门外,他总不能把林菲菲也一并灭口,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探出个脑袋,乖巧地唤了声:“姑妈。”霍纸被林炎这一嗓子叫得鸡皮疙瘩直冒,眼见端庄得体的林菲菲切换成“操心老母亲偶遇多年未归不孝儿”模式,霍纸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高尚情操,当机立断将林炎打包送给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了的林菲菲,关门送客以免殃及到自己这条池鱼。对上林炎那夹在门缝里的求救小眼神,霍纸视而不见,坚定坚决地将大门关死落锁。门外,被林菲菲拉住嘘寒问暖的林炎心碎了一地。~成功躲了清静的霍纸吩咐人把堆满半个院子的礼品塞进库房,他自己翻后墙偷偷去了城北的墓园。林家想收拾他和林炎不是一天两天了,却没必要连黎白沿也算计在内,就算林家计划甩锅给暗中针对林家的那伙人,也无法辩驳堂堂黎家小少爷在你焚城遇难的现实,若是黎家借机向林家发难,林家可是一点退路都没有的,其他玄门世家必定不会趟这趟浑水,而唯二可能会管林家的人已经跟黎白沿一并烧成灰了。林家作出此决定之人要么是脑子进水,要么是没安好心,再就是被逼得狗急跳墙只想先出口恶气。霍纸觉得前两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只能从林家身处的麻烦中找找线索。林家近期最头疼的,莫过于发生在墓园里的种种诡异之事。相较于上次的乱中有序,今夜的墓园荒得像是城外的野坟,被家属们讨伐一整天的林家小辈们哪还有心思跑来这么阴森的地儿挨鬼揍受鬼气,而个别信奉眼见为实的家属当真刨开已逝者的坟墓,确认里面的骨灰不翼而飞或是被换成了石灰。骨灰都没了,谁还会把坟再原样填回去?越来越多没能在林家要到说法的家属前来墓园求证,挖开的坟变得更多。那些尚未埋骨的空坟成了愤怒家属们的发泄场所,同样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要不是墓园多是砖石烧不起来,霍纸毫不怀疑暴怒的家属们会一把火将这遗失了自家亲友骸骨的破地儿烧上几个来回。霍纸借着暮色掩护快速在墓园中穿梭,与上次天亮后才来不同,此时的墓园阴气深重,长眠于此的亡魂们没了安身立命之地且频繁被生人打扰,一个个显露出恶鬼般的凶相,偏又没有恶鬼那般深重的阴怨之气,无法显形于大股涌进墓园的人群眼前。但若是不加制止、长此以往下去,再老实的亡魂也会化成恶鬼,那时倒霉的就不仅仅是林家和它们生前的亲友,整个焚城都别想消停了。霍纸有心先收走这些亡魂,免得事情进一步恶化,又担心自己这一举动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他这一出于好心的行为会引发怎样的蝴蝶效应,他只知道林炎宁愿带一帮人去林家闹事也没有来处置这些游魂,必定有其深意和考量。他掌握的信息没有林炎多,还是问过林炎再做决定吧。这么想着,霍纸悄悄溜出墓园,转道去了黎白沿的学校,那片发现了失踪学生尸体的树林。树林位于校区后山,很偏,连最淘气最爱往没人地方钻的学生们都很少往这边走。不然失踪学生也不会在此地曝尸两天了。平心而论,这么偏一地儿,确实是闯了祸的学生躲避的好选择。可凶手到这儿来干嘛?跑这来劫财害命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等到一次开张的机会。由此可见,失踪学生的死必定大有文章,劫财不过是凶手故意制造的假象。若非如此,那就是这片偏僻的林子本就内藏玄机,逃进来的学生无意间撞破他人图谋,稀里糊涂丢了性命。霍纸认为二者皆有可能,前者概率更大。而他今夜前来,便是要彻底排除掉后一种可能性。学校后山其实算不得山,只是个地处偏僻无人问津的大土丘,景色寥寥还有蛇,实在没什么探索价值,因此才会被精力过剩的学生们彻底无视,从而变得更荒凉。霍纸猜想此事若发生在春夏,那个学生大概率会死于蛇毒,这样就可以把他的死归结于意外,不用再“设置”一个劫匪。他边胡思乱想边向林子深处走去,阴寒之气渐浓,隐隐夹带着些许阴煞戾气。“嘻嘻。”空灵缥缈的女子诡笑炸响在霍纸耳畔,霍纸猛转回身,却只瞄见一抹红影。“嘻嘻。”笑声极速远去,回音却绕梁不绝,惹得人汗毛倒竖噤若寒蝉。霍纸倒是来了精神,若这林子里有鬼物,那么学生因撞破某些事被灭口的概率就增加了。女子笑声似远似近,一声声卯足劲要往人的耳朵里钻。霍纸寻声辨位正要出击,充满惊恐的女子尖叫从林子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枯草败叶被快步踩踏发出的碎裂声。“嘻嘻。”女鬼笑声陡然拔高,红影飞速穿梭于树间。脚步声变得杂乱,叫喊变得支离破碎。霍纸紧皱眉头,林子里有活人,而且不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