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具诈起的尸体里钻出恶鬼无数,需得先往人身中塞入这么多的鬼。若是往尸身中塞倒也罢了,怕只怕布置此法之人是往活人体内硬塞恶鬼。那便是百鬼冲体了。只是百鬼冲体的魂魄通常会在肉身正主死亡后慢慢脱离,谁会乐意待在死透腐烂的尸体里头呢。林菲菲宅子里那三具尸体显然埋了有段时日,那些恶鬼必是被封在尸身中不得逃脱,长此以往阴煞之气倍增,普通亡灵亦会化作恶鬼。霍纸蹙眉:“上回百鬼冲体而死那人的尸身,是被林家抢去了。”他们当时更倾向于林家是被设计之人利用了,但眼下许许多多杂事都与林家脱不开干系,那么会不会是林家内部个别人没安好心?林炎冷笑:“林家这些年什么时候心齐过?有点资历的琢磨着如何能登上家主之位,资历不够的忙着站队抱大腿捞钱,这里头只要有一个胳膊肘朝外拐的,轻松便能将林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霍纸侧目:“上次你也说过林家并不无辜,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林炎冷酷的神情褪去,露出诧异之色:“阿纸,你很久没有这么质问过我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霍纸与之对望,片刻后幽幽叹了口气,讲了今晚的遭遇。林炎勃然大怒:“这是瞅准了爷今晚无暇分身,非要给你找点晦气!”霍纸却是心思一转:“我现在觉得,今晚这事,或许是冲着林菲菲和黎白沿去的。”林菲菲与林炎是亲姑侄,但在外界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起码林炎是不亲近林菲菲的。林菲菲到了焚城,林炎明面上得招呼一下,心里却巴不得找个借口离开。如果这时候有遇险的学生向纸爷求助,那么跟霍纸形影不离的林炎必会同去学校。黎白沿虽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可林菲菲是他母亲,母亲专程来看他,他自是不能离开的。而发生在焚城地界的鬼事,林菲菲也不方便亲身跟去,所以她和黎白沿会去往她的宅院,等待她们的,是三具盛满恶鬼的尸身。林炎神色一变再变,三具尸身诈起时有多骇人,他记忆犹新,若非有他在场,仅凭林菲菲母子和那些更擅长拳脚工夫的随从,怕是早被群鬼撕成碎渣了。霍纸也沉默了,这看似无关的琐事竟又能串联在一起,谁是幕后黑手,谁在参与策划执行,谁又是他们意图指向之人,目的为何?林炎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所有激烈的情绪尽数敛去,俊脸上再读不出他的喜怒。霍纸的心突然疼了一下,能够肆意哭笑发怒的人都是被宠在蜜罐子里的,林炎明明是生在蜜罐子里的娇少爷,却也被磨砺成了这样。半晌,林炎终于开口了:“林榄抬棺材上门闹事那天折了面子,挥退跟班独自去消遣。他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喝了些酒,打算去找相好的求安慰。路上,他遇到了伏击,他的护身小怪惨死,他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霍纸静静听着,林炎这时提起林榄的旧事必有深意。林炎:“伏击林榄的人下的是死手,只是他们低估了林榄的本事,被林榄逃了。回林家的路被对手层层封锁,所以林榄逼不得已之下逃出了焚城。”他顿了顿,看向霍纸的眼里有那么一丢丢心虚:“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霍纸为他这话震惊了。林炎:“我把他带去了一处隐秘安全的藏身所,由我的人时时看守。”霍纸试探着问:“后来被他跑了?”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林炎缓缓摇了摇头:“他至今仍待在那处隐秘之地。”霍纸伏在桌上的手颤了颤:“那回到林家的那个林榄是?”林炎依旧摇头:“不是我安排的。”霍纸的手握成了拳。林炎:“你看,林榄回到林家之后便一改平素的张狂嚣张,低调到连家门都不出,背地里却玩起了勾心斗角的伎俩,甚至在你我进山之时打着救人灭邪的旗号当街毁了从你家里‘跑’出去的炼尸。”霍纸的心里沉甸甸的:“还有那个惨死在城西乱葬岗的小娃子。”林野雨不止这一个儿子,林榄说不定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制定了一套要命计谋,只不过其他人年纪大些心思成熟,没有轻易入套。林小公子作为私生子,急于在父亲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年纪又太小……以前关于小公子的死,霍纸是有此类猜测,如今得到证实还是不胜唏嘘,那毕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该成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还有那个替林榄死于闹鬼巷子的林家旁系,若非林榄临时变卦指派他去,那天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林榄,恐怕就已经被换掉了。就因为林榄没去巷子,替他去的旁系被杀却没有被替换的价值,那些人不得不暂时息事宁人,重新等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时机。林炎哂笑:“林榄平时都懒得多看那个私生子一眼,突然撺掇他去乱坟岗,小崽子只要不傻就不会受他蛊惑。”“那他为何会……”霍纸顺着林炎的话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他身边有假林榄的人。”林炎没有否认:“一个在林家微不足道的小崽子尚且如此,你猜林家其他人是何处境?”霍纸瞳孔轻颤,绷紧的肩膀慢慢松垮下来:“怪不得敢对堂堂林家下手,他们怕是已预谋很久了。”他深吸口气:“只要林榄取代林野雨登上林家家主之位,林家便成了对方的掌中之物。他们根本不需要与林家正面对决,不需要拥有与林家旗鼓相当的实力,更不会惊动到玄门的其他世家。”林炎对此不置可否,只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假林榄并不会在家主之位上坐太久。想除掉他十分简单,只要将谋害林野雨的罪名坐实给他就够了。”霍纸不解:“为何?”面无表情的林炎忽而一笑:“你猜那三位红衣姐姐为何至今仍躺在你家里?”霍纸更懵了:“凶手尚未落网,她们心中怨恨难……”见霍纸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似是有了些不可思议的猜想,林炎的笑容又扩大几分,只是那笑意满是残忍。他说:“频繁作案的连环凶案凶手不会轻易罢手,要么是他遭遇重大变故不得不暂时停手,要么就是有其他人或事占据了他全部精力,他的乐趣不再是杀人。”霍纸还是不敢信:“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有证据?”林炎耸肩:“证据我是没有,要说为什么,也许是我回来得太突然了吧。”霍纸虽然没想明白,却也承认林炎突然回到焚城确实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也颠覆了自己对林家的认知。林炎自嘲似的勾起嘴角:“对方最开始安排在巷子里的不会是那个凶手,他们也许选定了一个能够完美演绎林榄的人来取而代之。可惜林榄因为我要回来没有去送死。我与林家决裂是因着家族内部的仇怨,可若是撼动林家的根本,我这个嫡系不可能不管。阿纸常年镇守焚城,他们基本摸清了你的斤两,早准备好对付你的招数;而我离开焚城十余年,他们对我一无所知,但我十年前就能引天雷劈了林野风,如今必定不会是个好对付的小角色。他们再把自己人安排进林家,一旦被我发现端倪,他们许久以来的谋划将会付诸流水。”霍纸:“所以,他们安排了一个能把林家搅乱,身份败露之后也不会伤到他们筋骨的外人。”林炎打了个响指,一脸“你真聪明”的调笑表情。霍纸仍是摇头:“一个不停杀人的变态,太难掌控了。”林炎:“如果你是那个凶手,你最怕什么?”霍纸微一斟酌,道:“怕罪行败露。”随即他便懂了林炎的意有所指:“凶手第一次行凶是在那座与鬼口有关联的山上,那时,他就已经被盯上了。”林炎挑起大拇指在霍纸脑门上轻轻一按,夸赞道:“阿纸真聪明,一点就透。”霍纸久久未语,这个推测过于大胆,也过于惊悚——针对林家的势力在凶手第一次杀人时盯上了他,甚至留下了能将凶手定罪的证据。他们没有检举凶手,亦没有就此与凶手谈判,就这么任由着他接二连三杀人。或许警方一直没能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也有着这股势力的“功劳”,他们故意不让凶手落网,就是想着拿他当个备胎,关键时刻用他替原本要代替林榄的自己人去死。林炎的归来出乎他们的预料,他们无奈之下冒险提前启用这枚并不会太听话的棋子,凶手为了确保计划不至于跑偏,假林榄身边一定有人在时刻监视他的举动。林炎:“如果是他们原本安排好的那个假林榄,一定不会出现前后那么大的性格反差,做事也会更隐蔽。可他们摸不准我回来的目的,更不知道救走林榄的人是谁,实在不好再用自己人。当然,他们也不会允许这个假货轻易露馅,所以他们在林家,在焚城内外都布置了眼线,真林榄敢现身就必死无疑。”霍纸:“你想用林榄做诱饵?”林炎神秘一笑,竖起食指左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