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面进入乱葬岗找人的霍纸揉揉眉心,左眼跳完右眼跳,这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别管哪出毛病,都是林炎整出来的,没跑。心里烦得慌,两眼跳得更烦,霍纸干脆用手扯住两边眼皮,手动减缓不适。他是舒坦了,赶来拦截他的白骨们懵了。高举破落棺材板的先头白骨一个急刹车,后头的白骨惯性使然,一个撞一个,杀气腾腾截杀大军秒变尸横遍野,白骨碎那一地,一时半会都找不准哪个是自己的零件。霍纸:“……”他好像有点理解林炎能使坏绝不动手的习惯是哪来的了。省时省力省心还很暗爽。暗爽了一把的霍纸后脚跟都没沾地,扯着自己眼皮一路飘过去。碎骨们大惊:霍纸这是死不瞑目,跑这来闹鬼了啊!这得赶紧跟核心区的老骨头们汇报啊!越急越拼不到一块,只能抓到谁的用谁的,也不管是哪块骨头,大小合适就往一块组装,最后拼成个八腿怪物,高一脚低三脚奔去报信,又把前来增援的白骨们吓散了一地。于是本该大杀四方艰难杀进来的霍纸轻轻松松绕场半周,成功与那群他要找的人汇合。彼时,林炎手持一根大腿骨,跟成百上千的白骨腐尸玩打地鼠。林炎在地上画一条:“这边都是唐僧肉,谁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呀?”白骨腐尸缄默不语。林炎又瞅瞅身后这些人:“那边也是唐僧肉,你们……”人们噤若寒蝉并摆手连连。没“地鼠”可敲的林炎单手托腮,寂寞如雪。不想打破这诡异的平衡,霍纸把手背在身后,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出场。百无聊赖的林炎立马来劲了:“阿纸你可算来了,我等得肚子都饿了。”两边对峙人马各退一步,生怕他随手抓一个塞嘴里似的。林炎直翻白眼:“爷有审美,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入口的。”见人就啃的白骨腐尸们:“……”被追着啃的歪瓜裂枣们:“……”林炎呲呲牙:“爷还有洁癖。”要不是打不过早就动手的白骨腐尸们:“……”要不是指望林炎救命非手撕他的人们:“……”林炎蹦蹦跶跶来到霍纸近前,张嘴啊呜一大口。别看他没真咬上,两边的人鬼可已经脑补了许许多多——人这堆自是听说过火爷和纸爷间那**气回肠缠绵悱恻至死不渝的狗血爱情,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果然狗血;白骨那堆消息是闭塞了些,缺失了必要的吃瓜渠道,但架不住它们跟这二位是老相识,光今年,这二位就是二进宫来砸场子了。一把捋掉连着腐烂头皮的长头发,腐尸实力演绎焦头烂额——眼瞅过年了,能不能让它们消停消停啊!当事人没管自己的言行对两边人马造成了怎样的心里暴击,他正扯住霍纸的胳膊,向霍纸展示他英勇迎敌留下的伤口。“阿纸你看,人家流血了。”霍纸皱眉,林炎那件骚包红大棉袄左边的袖子破了个洞,依稀有血迹渗出来。霍纸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立即凌厉起来,刀子般扫过对面白骨腐尸大军。白骨腐尸有苦难言——那袖子是他自个儿闲着没事抠坏的,那血明明是某个被林炎拆零碎的千年老尸的,颜色都不新鲜了你瞎吗!人这堆忙着前排围观,倒是没人去想林炎的伤口是哪来的。霍纸从兜里摸出药瓶,这是他担心有人受伤感染尸毒而专门带来的,没想先给林炎用上了。林炎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开始脱衣服。他这么随意,霍纸就得负责警戒,背身警惕群尸。群尸:“……”您但凡瞅瞅身后,就能瞧见他那胳膊白得哟,哪有伤口!伤口都在我们身上呐,我们脱了给您瞅瞅?林炎装模作样上了药再把衣服套好,“伤口”处用衣摆扯下来的布条一裹,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伤重不治了。他虚弱地走到霍纸身侧,强撑道:“我与阿纸并肩。”霍纸瞪他一眼,他灰溜溜退回后面去了。群尸:“……”人群的视线被这二位爷高大挺拔的背影挡个严实,啥都没瞧见,只当是吃了个狗粮味的瓜。霍纸无视群尸的愤怒,问跟随林野雨前来的那几位林家老人儿:“你们为何会来这里?”老人儿们对纸爷还是保有几分敬重的,有人回道:“我等与家主是尾随二少而来。”林榄在后头咆哮:“你们血口喷人,我一直与身边这几位在一起,何时走到你们前面去了!”林家人纷纷作证他们是跟着林榄来的,与林榄一道来的人们则纷纷为其鸣不平,双方人马又开始谁都说不过谁、谁都不肯先闭嘴的嘴上混战,吵得霍纸耳朵直嗡嗡。林炎搓着耳朵又蹭回到霍纸身边,低声道:“林野雨找这几个跟他不对付的老家伙来,就是想堵悠悠之口,将暗害吕家的罪名坐实到林榄头上,没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被算计了。”霍纸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一眼隐在人群里的林榄。林炎趁机用鼻尖蹭一下霍纸的脸颊,再以正人君子模样将霍纸的脸掰回来。“不是他做的。”霍纸:“嗯?”林炎声音更低,唇部几乎不动低喃道:“不论真货假货,都没本事骗过林野雨。那老狐狸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连真人和傀儡都分不清。”霍纸颔首,玄门术法因施术者修为高低而千差万别,假林榄的本事他与林炎都亲眼见识过,跟林野雨还是有差距的,更别说现在的假林榄伤重,想骗过林野雨就更难了。即便林野雨急于甩锅而一时大意不查,他身边那几位也不会毫无所觉。“如果不是他做的……”霍纸又去扫视身后这群人,受林家要挟的富豪们暂且可以排除嫌疑,他们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那些世家眼线们倒是十分可疑,只是他们都并非各世家的核心成员,论修为可能还赶不上冒牌货,诱骗林野雨来此的概率微乎其微。若是这些人都可以排除嫌疑……霍纸唰地将目光定格在林炎那张貌似纯良的脸上。林炎唰地立正站好:“也不是我!”霍纸微微眯眼。林炎两股战战。气氛微妙中隐约可见剑拔弩张,两边人尸不禁伸长脖子,巴望着观摩一场好戏。好戏正式开唱,主角之一是霍纸,另一主角却换了对象——圆弧状包围众人的尸群被一簇火光逼得连连后退,霍纸开局便是业火暴起,丝毫不留恋战余地。林炎亦未助拳,他几个纵跃来至边界,同样以熊熊业火将阻拦众人去路的禁制烧毁。“愣着做什么?等着给那群老骨头当面首?”抱臂斜睨众人的林炎与面对霍纸时完全不同,周身散发冷硬寒意,看人的目光像刀。向霍纸求救的黎家部下最先反应过来,张罗着众人赶紧撤走。行动不利索的林榄被撞翻在地,轮椅滑出去老远,他没管轮椅,而是朝乱战附近的一个坑爬去。林炎冷冷一勾唇角,装作没瞧见,去帮霍纸断后。待一行人全部撤离乱葬岗,他二人才撤出来。受重创的白骨腐尸聚集在边缘处张牙舞爪却不敢踏出乱葬岗一步,着急逃命的人们似乎意识到自己性命无虞,也都站住脚步边喘粗气边朝白骨腐尸们竖中指。不久前还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两伙人尸就这么泾渭分明地互飙垃圾手势,谁也奈何不了谁。世家这些人没有参与其中,有人注意到林二少匍匐在地,身上又添几处血痕。他过去搀扶之际才瞧见林榄怀里抱着几个红袋子,竟是那被施以邪法的吕家先人骨灰。林榄满面羞愧内疚:“是我无能,没能将那尸骨也一并带出来。”在场之人连忙安抚:“林二少危难关头仍记着吕家人的请求,已是难得。”有人瞥向林炎和霍纸,眼中满是鄙夷。林炎背后长眼般突然看过去,那人吓得一哆嗦,随即又硬气起来,无声向他叫嚣。林炎何时惯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外人,一把乱七八糟的碎骨头丢过去,惊得那人叫出了杀猪的气势。世家这些眼线皆已看出白骨仍新,不似常埋乱葬岗中的老骨头,便知这些是吕家老爷子的尸骨。与那几个装袋的骨灰相比,碎骨实在难拾,林炎能在全身而退之余将尸骸不落一骨全部带出,可想其进退之间有多从容。林炎拂去手掌上的土灰,漫不经心道:“好好的一单生意还有截胡的,罢了,谁不嫌埋汰谁给姓吕的一家捡回去,爷不伺候了。”说罢,他扯起霍纸的胳膊,坐上来时的汽车扬长而去。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看向林榄。林榄面红耳赤,林炎那几句话明摆着是在寒碜他多管闲事,没他横插一脚,吕家的危机照样能够解除,还不至于上演今天这一出悬命大戏。他拼命来找吕家骨灰只为给自己笼络些许人心与势力,现在看来,效果大打折扣不说,他与林野雨也算是正式撕破脸,从此水火难相容了。林榄暗自攥紧拳头,头脑迅速考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能怎么走。~车上。林炎单手扶方向盘,好好的轿车开得像灵车玩漂移。要不是荒郊野外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他非得连人带车被扭送去交警大队。副驾驶的霍纸心很累,他单壁撑在全开的车窗上,拳头拄着额角,任由飕飕冷风狂吹他的头顶。林炎怪心疼的:“你这头发多也不能如此任性,乖,让我把窗户关上。”霍纸罕见叛逆地把整个脑袋都伸到车外头去了。冷风呼在脸上,霍纸舒服多了。今日之事表面上看是林野雨与林榄之间的相互算计,他与林炎在暗中推波助澜,然而那引诱林野雨入套的“林榄”却暗示着他俩这黄雀的背后还有早已洞悉一切的老鹰。纵观焚城,能当老鹰的人,不多。“假林榄和幕后之人,会不会仍是一伙?苦肉计不是冒牌货演给那些人看的,而是他们合起来演给我们的?”林炎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我们离间他们,他们算计我们,有来有往很公平嘛。”霍纸:“……”林炎趁交谈之机把车窗关好,车里可算有点热乎气了。霍纸轻叹口气:“若假林榄没有背弃那些人,那林家便算是你我亲手送出去的。”林炎很是无所谓:“眼下这林家送与不送有何差异?让那些不肯露面的人得逞一把,说不定还能加速他们暴露真实目的。”霍纸顿生警觉:“这也是你计划好的?”林炎疯狂摆手:“我又不是诸葛亮,哪能算无遗策。”霍纸觉着他很可疑。林炎讪笑:“万事皆有两面性,我们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同时,也要做好被别人掌握的心理准备。冒牌货有没有异心我都不意外,只要别把歪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爷懒得跟他们计较。”霍纸眸光一闪,愈发了解林炎如今的立场:他是真的没太多在乎了。霍纸转而望向窗外,夜色弥漫,寒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