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焚城难得消停了一段时日,没有鬼魅作祟亦没有恶人搞鬼。这其中有霍家派人不定时巡逻的功劳,也有林家又“热闹”起来的贡献。过年嘛,是那位大少爷林掷一年一度回焚城的日子。他去年回来时,林家的当家还是他叔儿林野雨,而现在,家主成了他亲弟。从家主之侄升级成家主之兄,林掷这位早该坐上家主之位的前前家主长子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别人眼中的林榄有一个还算自然的变化过程,但在林掷看来,他那个张扬跋扈没长脑子的弟弟突然就转性成内敛深沉有心计的上位者,这对劲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弟过去二十几年都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怎么就洗心革面不当畜生改当人了呢?林掷在林家有不少眼线,这些人潜伏在各股势力中,有些故意暴露自己是大少爷的人,还有些隐藏得很深,至今都没人知晓他们跟各自表面上的主子不是一条心。各方消息源源不断汇集到林掷那儿,林掷很清楚林家这大半年都经历过什么,所有人和事的逻辑都疏理得通,除了林榄。林榄从小就乖张暴戾,自林野风当上家主之后,他的本性愈发膨胀,丝毫不懂谦逊为何物。那时的林家同辈中只有林炎敢跟林榄对着干,论武力论修为,林榄都不是林炎的对手,林炎呢,倒也没下过太狠的手,因而林榄从未服过林炎,更甭提其他人了。后来虽然家主换了人,但林炎这个林榄的眼中钉也随之叛出家门,纵观整个焚城再没有能整治他的人,林榄正式成为焚城一霸。而林榄的臭名昭著使得林野雨上位后并未过分约束于他,免得被人诟病他打压子侄。林野雨也不怕林榄壮大势力,反正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即便林野雨愿意将家主之位还给他大哥的子嗣,也轮不到林榄来坐那位子。林榄呢,从不会反省自身行为,他那简单粗暴的脑细胞装不下太多阴谋诡计,他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好在他还不蠢,没有直接去挑衅林野雨,而是将报复的目标锁定在霍纸身上,连林炎劈了他爹的仇一并都算给了霍纸。霍纸从不会过分刁难林家子孙,对林榄的找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过分了就敲打敲打,不太过分便随他折腾。十年下来,林榄在霍纸那吃过的瘪够焚城人当笑话讲一辈子。这么一个越挫越勇的傻愣子,会跑到霍纸门口下跪,被泼冷水都不起身?那水还是被林榄视为杀父仇人、毁掉他当家主梦想的林炎泼的?林掷抓破头也想不通,很想亲自回来看看,可他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年营造出的形象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林家易主之际,他回来也不会被推举为新任家主,反倒会因显露野心而被新任家主所忌惮、针对。不是谁都会像林野雨那样顾及面子和名声,新家主真要杀他,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好不容易挨到过年,林掷光明正大回来了,瞧见林榄,他更想不通了。明明是同一张从小看到大的脸,他却总觉得眼前这个林榄像是变了个人。林榄什么时候给他行过兄弟之礼?他们的父亲在位时,他俩没少明争暗斗,表面亲兄弟,背地里恨不能把对方扎成筛子。现在林榄都当上家主了,反而要上演一幕兄友弟恭?演给谁看呐?所幸林掷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面具戴久了就会焊在脸上,成就他谦谦君子的无懈伪装。族内年宴结束,担心大少回来会与二少争夺家主之位的林家众人长舒口气——看来大少无心家主之位,林家可算能安生些日子了。于是便有人趁机提议:留大少在焚城长住。“林家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大哥若能留下,榄求之不得。”这话从林榄口中说出来,惊得林掷执杯起身连称“不敢当”。林掷以为林榄就是当着族人客套一下,没料想转天林榄就给他安排了任务,由他接手巡街考核。这活儿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与忙碌在抓鬼降妖第一线的年轻一辈密不可分的肥缺,拉拢人心全在这儿了。这么重要的一环就这么轻飘飘丢给了他,林掷更想不通了。想不通归想不通,新官上任,态度还是要先摆出来的。有小辈要调班,没人顶班怎么办?有人遇上厉鬼,打不过怎么办?过年都想跟家人多待一会儿,谁去巡街?林掷统统包揽下来,连同为纨绔的兄弟们的邀约都顾不上了。这不,合家欢聚的温馨时刻,林大少独自一人浪**在空旷的大街上。他原是开车出来的,夜里实在犯困,他就把车停在路边,步行巡街阅巷。以往林家负责整个焚城的安危,现如今多了个霍家,两边没有划分明确责任区域,所以两家各寻各的,谁碰上灵异事件便是谁揽下的活计,解决不了也怪不得对方抢活儿。林掷眼睁睁瞧着霍家的下属踩着滑板穿过前面那趟小街,顿觉无语。如今这焚城里,还有一个正常人么?林掷搓搓冰凉的脑门,脚踏溜溜滑的冰,拐进临街的闭塞小巷。巷子不深,只十米左右,拐出去便是一条通直大道。就是这么短的距离,竟也能碰上别的人。一个矮胖男人裹着厚厚的棉服,衣服的连帽罩住他大半张脸,匆匆的脚步在和林掷打过照面的瞬间更加急促。林掷心头一动:“站住。”那人没停,转身朝来时路疾走而去。林掷立即追上,抬手按住那人肩头。那人猛一转身,一道寒芒闪耀路灯照不到的小巷。~林炎以炸厨房的高姿态鼓捣出一桌菜,魂儿都吓快飞了。其实他会做饭,奈何身边跟了一个眼高手低的小少爷,什么忙帮不上不说,时不时还给他来点刺激的,比如往起火的油锅上泼水。林炎一面补救一面大吼:“你到底怎么考上焚城大学的!”黎白沿缩着爪猫在角落,讷讷道:“就,考上了呗。”林炎更来气了:“怎么没见你往着火的丹炉上浇水呢!”黎白沿来劲了:“丹炉怎么会着火呢,这炼丹最讲究火候,文火为最,火苗大一点都会影响炼出丹药的药效。”林炎怒不可遏:“闭嘴!”黎白沿一哆嗦,又猫回墙角抱着他那俩差点被火燎没了的爪子反思自己究竟怎么考上大学的。眼瞅最后一道热菜端上桌,林炎长出口气,还没等把这口气吸回来,霍纸面沉似水身裹寒风走了进来。满腔委屈想跟媳妇哭诉的林炎眉梢一挑:“出事了?”“嗯。”霍纸往桌边一坐,都没心情瞧这丰盛的一大桌子了。林炎擦着手坐到霍纸身边,舀一碗热汤塞到霍纸冰凉的手里:“林家?”霍纸心上一暖,眉头仍是化不开的愁:“林掷巡街时被人捅了,正在急救。”林炎“哟”了一声:“又被捅了!”扒在门边不敢进屋的黎白沿动动耳朵:“又?”林炎一扫刚刚做饭的惊心动魄,喜笑颜开道:“他弟被捅那伤现在还没好利索呢。”霍纸撂下汤碗:“会是谁做的?”林炎给他递筷子:“要么是点背遇上过年不歇阵的匪徒了,要么就是林掷自己的人。”黎白沿悄咪咪蹭到桌边,坐在离他哥最远的位子上:“不应该是林榄的嫌疑最大吗?”林炎送他俩白眼:“你也说林榄嫌疑最大,他能蠢到这时候给他哥捅刀子?”黎白沿若有所思:“确实。可为什么林掷也有嫌疑?难道他就想不到这么心急演一出苦肉计并不能嫁祸到林榄头上么?”林炎轻笑:“就因为没那么容易嫁祸到林榄头上,才更不会有人想到是他林掷自导自演。”黎白沿糊涂了:“推不到林榄头上,他挨一刀还有什么意义?”林炎笑得神秘:“林掷重伤是既定事实,只要排除他自导自演的嫌疑,谁捅的并不重要。”黎白沿整个人都快扭成问号了。霍纸懂林炎的意思,焚城这锅水,越浑越能捞到好处。~林掷这一刀比林榄那下更为凶险,人被送进林家医院时,那把要命的凶器还别在他心口下面的两根肋骨中间,拔都拔不出来。送他去医院的是巡街的霍家下属,就是踩滑板那位。霍纸担心底下人被林家刁难,草草吃了两口便携家带口去到医院。彼时,一身血的下属刚做完笔录,林家闻讯赶来的人排号在警察后头,还没能跟霍家下属对上话。霍纸一脸寒霜往那一站,汹汹而来、一派兴师问罪模样的林家人蔫了,赶紧躲到没人的地儿去给林榄通风报信。林炎仍是幸灾乐祸的模样,谁在这场合见了都恨得牙痒痒,偏又不敢当面发作。两方人马沉默地僵持中,林榄姗姗来迟,他的手臂上还挂着冒血的伤。林炎乐了:“受伤都赶一起,你们哥俩还真是心齐。”跟随林榄而来的人梗着脖子喊:“家主正在城外与一邪物对战,得知大少重伤,一时分心才着了那邪物的道。”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护士让他们闭嘴的咆哮就传了过来。林炎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林家主事必躬亲,林家振兴有望啊。”林榄寒着张脸,没有跟林炎逞一时口舌之快。林炎也不觉尴尬,倚着墙乐呵呵吹口哨。他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本该尖锐的哨音带着股让人胸口发闷的气声,飘飘忽忽回**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莫名有种灵前唢呐那味。不知从哪刮进来的寒风穿堂而过,暗淡的走廊顶灯毫无预兆地闪烁两下。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