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停在专门放尸体那屋,跟它并排的是两具警局暂时寄存在霍家的受害人尸体。盖子敞着,里面的人睡着,外头的黎白沿快疯了。“回来的是林掷,那炎哥呢?”霍纸靠在门框上,表情向来不怎么丰富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你说呢”。黎白沿:“这不是胡闹么!那可是医院!”霍纸:“所以?”黎白沿:“林家大少爷住在林家投资的医院,全医院上下都得围着他转,露馅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身形的细微差距就不提了,您看他这伤口。”黎白沿小心地扯开林掷胸口的病号服,本以为会很单薄的胸膛意外结实,就是上头那道半掌长的新鲜伤口格外触目惊心。“我哥是打算在自己身上也来这么一道,还是指望化妆能蒙混过关啊?那可是医院!”霍纸作认真思索状,然后点了下脑袋:“哦。”黎白沿:“……”压住摇晃霍纸的冲动,黎白沿揪住自己的头发,试图以揠苗助长之法增加一下智慧的产出量。霍纸不忍见这位世家才俊英年早秃,好心提醒道:“那里是医院不假,你哥还不是把林掷给换出来了。”黎白沿一怔,下意识看向棺材里的人。林掷身边围了多少人,他上回可是亲眼所见,林炎再去闹一通,怕是整个医院的眼睛都盯在这位大少爷身上。饶是如此,林掷还是被他哥调包了。最难的一环都被轻松攻克了,其他的细枝末节貌似没必要过多在意?黎白沿肩背松弛下来,语气亦回归轻快:“保护林掷有的是办法,干嘛非要我哥亲自去假扮?林掷这身材,唔,单看还行,但是跟我炎哥比差距就有点大了,我哥比他瘦比他高比他壮实,往那一躺就不像。”霍纸:“病人消瘦很正常,身材差异盖上被子看不出来。”黎白沿:“……您认真的?”霍纸:“你认为林家有多少人会对常年住在国外的林掷躺在**什么样有所了解?”黎白沿:“……也对。”想了想,他又道:“别人也许看不出破绽,林榄呢?他一定看得出区别。”霍纸:“林榄不会再去医院。”黎白沿:“为何?”霍纸:“他与林掷本就不亲,频繁往医院跑反而惹人生疑,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刺伤林掷的凶手,彻底撇清自己的嫌疑。”黎白沿:“一面撇清自己的嫌疑,一面谋划着暗下黑手借机嫁祸,这算盘打得……无懈可击啊。”霍纸懒得探究这孩子到底怎么考上大学的,他把棺材盖一盖,转身便走。黎白沿急吼吼追上来:“就这么放在停尸间啊?”霍纸:“不然呢?”黎白沿:“他可是才捡回一条命的重伤号,万一死过去……”霍纸:“他不是躺在棺材里了么,死了就拉去林家祖坟埋了。”黎白沿:“……”霍纸:“能入林家祖坟已是他莫大荣光,够他含笑九泉了。”黎白沿:“……”霍纸:“你若不想他含笑九泉,可以喂他几颗续命丹药。”黎白沿:“……”这话说得,他喂不喂好像都不太对?~“林掷”于夜深人静时醒来,伺候的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单手撑着脑袋睡得正熟。“林掷”,其实就是林炎,用余光扫一圈病房,确定房门紧闭窗帘拉好,屋内只有床边这一个人守着,这才利落扬手在那人眉心划拉了几下。那人气息愈发绵长,在符咒加持下睡得更沉了。林炎翻身下床,活动了下酸麻的筋骨。他原是没想来替林掷的,但今日与林榄的照面令他临时起意,他倒要看看被点**份的林榄会作何反应。他曾与霍纸分析过,假林榄并非替换林榄的第一人选,那些人实乃情非得已才推了这位变态杀手走到台前。冒牌货坐上林家家主之位便再没了利用价值,幕后主使可以将其除去另选家主,也可以用当初安排好的那位替换者来换掉现在的这一个。不管冒牌货之前的那一套苦肉计是为求自保,还是与幕后人串通起来演给林炎霍纸的一场戏,都改变不了冒牌货眼下岌岌可危的处境,他一定在时时提防,甚至会猜想此次林掷重伤是否也是那些人要甩给他的黑锅。林炎这时候暗示自己已然知晓林榄并非林榄,冒牌货会作何感想?莫非是幕后之人故意透出的消息,想借林炎霍纸的手除掉自己?与林炎结盟是最优选,然而这一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的真实身份注定他无法依靠任何外援。所以冒牌货只有一个保命之法——坐稳林家家主之位。这也是他上位后勤勤恳恳的根由。不过这也使得他不敢随便下黑手,以免被暗中蛰伏的各方势力抓到把柄。尤其是林炎和霍纸。现如今他最提防的两个人已经知道他并非林榄,却没有公然揭穿,那么他对林炎霍纸的顾忌也会有所减少,相对应的,他再“做事”就会大胆许多。干掉林掷就是他要迈出的第一步。林炎很好奇,冒牌货是会重操旧业亲自动手杀人,还是用些诡异手段让林掷神不知鬼不觉丧命。与其自个儿守在暗处,时刻操心那个他完全不在意的人的死活,还不如亲身上阵零距离体验一把。林炎期待地搓手,巴不得今晚就速战速决。他不想再躺那儿挺尸了。事实证明,假林榄比他预想中能忍。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倒是他这“伤”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家休养了。给他做检查的医生送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痛快地在单子上签了字。林炎就这么回了林家老宅,住进了林掷的院子。驻守医院的大部分是林榄的人,林掷的心腹没敢往跟前凑,生怕暴露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怕大少爷一朝挺不过去,自报身份等同于自掘坟墓。如今大少回了老宅,林榄的人便没了继续贴身陪护的借口,于是林掷深埋在林家的势力们终于找到机会纷纷冒头。林炎对林掷这些年来在林家布下多少眼线漠不关心,他也分不清这些人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林家其他势力派来探他口风的墙头草,索性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草草见上一面就全部打发走。林掷这院子在老宅边上,清静,亦僻静。夜半最深时,一抹人影出现在院子里,悄无声息推开了林掷卧室的房门。林掷猛睁开眼。院中雪色映星光,银白光亮背射而来,令他看不清床前之人的模样。“大少,”来人压低身子,语带阴邪笑意,“今儿是个好日子,我来送您上路。”来人扬起一截白骨,反射的寒光照亮那张藏于黑暗中的脸。林掷的眼睛一瞬间睁得老大,那张脸,竟与他一模一样。手起骨落,磨得比刀更锋利的白骨正刺在林掷胸前的旧伤口上,分毫不差。林掷嘴巴大张着,犹如被捞上岸的鱼,徒劳喘息。来人手上不断加力至透体而出,虽然白骨不及心脏,依旧足以致命。林掷眼神开始涣散,他依稀听见来人贴在他耳边说:“安心走吧,我再送您一程。”来人凌空结印,竟是足以令恶鬼魂飞魄散的驱邪符咒。在林掷断气那一刻,结印落在林掷额头上。林掷那双满是惊恐与仇怨的眼里顷刻间只余下空洞。来人又在林掷的尸身上鼓捣了一阵,这才扛起尸首,悄无声息离开。万籁归于寂静,一个人影从院中那棵四季常绿的茂盛树冠中跳跃而出。是林炎。~几日之后,林家传出噩耗:林家新任家主林榄遭凶邪暗算,被白骨洞穿胸口,其他被凶邪分散开的林家众人赶来时,林榄不仅身死,魂魄都没能保住。修行尽毁,身死魂销。消息一出,不仅焚城乱了,整个玄门亦震惊不已。连悄咪咪回到霍家的林炎都惊了。“原来他是这个打算。”林炎勾起唇角,玩味一笑:“我真是低估他了。”黎白沿很想问问他哥怎么回事,可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打发那些跟他打探消息的黎家人就够他烦一阵了。幸好霍纸替他问了。自打听闻这消息,霍纸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你不是说他要换掉林掷吗,为什么林榄也会死?”林炎赶紧给他揉眉心:“阿纸莫急,听为夫慢慢道来。”霍纸铁青着一张脸拍开他的爪子:“你最好说快点。”林炎立马端正态度开始汇报:“他不是要换掉林掷,他是要换掉他自己。”霍纸怔愣,随即恍然:“死的林榄就是林掷,而那天晚上你看见的跟林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林榄。”林炎笑眯眯用拇指在霍纸脸上一刮:“阿纸真聪明。”黎白沿不胜其扰干脆关机,听他哥这么一说更懵了。“林掷不是在棺材里么?林榄换掉林掷有情可原,换掉他自己图什么?”林炎只管揩油,才没心思给蠢小孩解释。霍纸一面整理思路一面喃喃道:“知晓他并非林榄的人太多,一旦身份暴露,不管他为林家做出过多少努力都无济于事,没人会保他救他。只有林榄死了,才能彻底消除这一隐患。林掷是林榄的亲大哥,是名正言顺的家主继任者,家主之位还是他的。”林炎笑着叹一口气:“可惜了,我原是想,若时机允许,可以用林榄偷偷换掉他。林榄不受控,却也比他个冒牌货要省心些。现在这招是用不上了。”黎白沿的大眼睛里问号更多了。“你们在说什么?林榄要替换掉谁?什么冒牌货?”林炎:“嗯?你不知道林榄是假的吗?”黎白沿:“啊?”霍纸:“他是杀害那三个红衣女子的凶手。”黎白沿:“啊?!”林炎朝霍纸眨眨眼:“你还没跟他说吗?”霍纸:“我以为你说过了。”林炎看向黎白沿:“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考上大学的?”黎白沿:“……”这跟考大学也能扯上关系?总觉得目前这对话模式略熟,再往后发展就没他提问的份儿了,黎白沿果断放弃纠结,转而问道:“那扮成林掷的假林榄杀死的又是谁?不是炎哥你扮成了林掷吗?”霍纸也看向林炎,他都没想起问这茬。林炎摸摸鼻子:“总在那躺着怪难受的,我就弄了个纸人儿替我,谁知道冒牌货刚好赶在那个节骨眼上动手。”黎白沿不是很相信:“纸人儿就能糊弄住假林榄?”林炎甩给他一个冷哼:“以你的修为指定糊弄不过。”黎白沿不是很服气:“再高明的障眼法也只能骗过眼睛,你不是说假林榄把尸体扛走了么,纸人一上肩还能不露馅?”霍纸是见识过林炎鼓捣出来的纸人的,那薄薄一片,眼睛都骗不过去吧?林炎讪讪一笑:“就……纸人下头吧,还有具新死的尸身。扮演林掷伸腿瞪眼魂飞魄散的是纸人,冒牌货扛走的就真是尸体。”霍纸:“新死的尸身?哪来的?”林炎讪笑变成了贱笑。霍纸起身便往停尸房走去。他记着寄存在他这的尸体里有一个跟林掷大差不差。林炎赶忙拦着:“阿纸阿纸,林家又要换家主了,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我知道一家新开的菜馆可好吃了。”回应他的,是霍纸罕见的咆哮。“林炎!”林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