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林家两度易主。纵观玄门历史,哪怕是在邪祟最猖獗的时代也不曾有过。家主乃是一门之根,家主更替无异于本门断根重生,虽然林家的正根自打林炎的父亲过世便算是断了,但旁系亦能吸取养分,勉强撑住这一门表面上的繁荣。宿命似的,林家新继任的家主林掷与上任家主上任时一样,皆身负重伤,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这令人们不禁联想——林家是否也已徘徊在鬼门关前,强弩之末罢了。与林野雨的狼狈下台不同,林榄是为驱邪战死,身为家主仍身先士卒以身犯险,虽死犹荣,实乃玄门之光,应得整个玄门敬祭。因而林榄辈分虽小,各世家仍派了家主之下最有分量的族内近使前来祭拜。新家主林掷也很懂规矩,亲手写下讣告送往各家,给予各家名正言顺前来焚城的理由。既要等整个玄门的人到齐再举行葬礼,下葬的日子便定在了七日之后。林掷很愁。林炎更愁。霍纸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内未能将尸身原样取回,我就送你进那棺材躺着。”林炎觍脸讨价:“宽限几日嘛,待林家办完大丧尸体下葬,我立马去挖回来。”霍纸看他的目光冰冷如刀。林炎悻悻闭嘴,他知道霍纸向来敬重尸身,更别说那尸体是警局寄存在这儿的,牵扯的案子还没破呢。待有朝一日尸骨安息,要送还给家属的。林炎吸吸鼻子,垂头丧气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望一眼霍纸,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家老狗,脖子被套上了绞索,可怜、萧索、令人心生不忍。可惜霍纸不是人。于是林炎期期艾艾走了。黎白沿被他哥演的两眼通红:“纸爷,我哥也是没办法,若不借那尸首,胸口挨扎的就是他了。”霍纸硬挺的脊背松弛下来,无奈又觉好笑:“你真当是碰巧?”黎白沿不明所以。霍纸:“他就算料不准全局,也不会落于被动。如果说林掷受伤出乎他的预料,那后头每个人走的每一步,都跳不出他心中反复推演的步骤。假林榄二度换身份是他始料未及,但林掷必死却是他已知的结局,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亲自去换林掷,再偷尸身换他自己?”黎白沿目瞪口呆:“炎哥,这么厉害吗?”霍纸微微一笑:“我不逼他,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尸体尽快取回。先不说林家人会不会对林榄之死起疑进而去验尸身,单说那些安排假林榄进入林家的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这枚正要发挥作用的棋子就这么被踢出局吗?若那些人要深究假林榄的死因,最慌的人是谁?”黎白沿似有所悟:“最慌的人肯定是借林榄之死隐遁身份的变态杀手。他的修为不及炎哥,看不穿炎哥在尸身上动过的手脚,但他很清楚那些人能够轻易识破他为尸体戴上的假面。夜长了梦多,待各个家族的使者抵达林家,焚城将陷于空前的混乱,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浑水摸鱼探知真相,所以他必须赶在这之前毁掉尸身,绝不能让那些人发现死的人其实是林掷。”霍纸但笑不语。黎白沿:“明知有此隐患,他为何不在诈死时就毁掉尸身?毁尸灭迹有难度,毁容爆头总比换脸更容易也更保险吧?”霍纸:“你见过哪个邪祟杀人先毁脸的?爆头倒是简单,可徒留一具无头尸身,要如何印证那是林榄?林掷胸口的伤太扎眼,林家所有人有目共睹,只验尸身反而会露馅。背后那些人更不是好糊弄的,精心安插到林家的棋子死无全尸,他们必然会先质疑死者的身份,那冒牌货不仅白忙一场,还会激怒那些人对他斩草除根。”黎白沿:“你们不是说林家有很多眼线,让他们看到尸首同样有暴露的风险。”霍纸:“家主战死,身份明确,伤口一目了然,没人会提出异议,自然不会有针对尸首的进一步检查。林掷才刚出院,担不得过多劳累,守灵就成了最适合他眼下身体状况和继任家主身份的活计。他在跟前守着,别人更不会有探查的机会。”黎白沿:“如此一来,尸首出了意外岂不成了他林掷一人之责?林家人不疑有他,那些人却会怀疑到他头上,这不是引火烧身么。”霍纸:“林掷重伤未愈,若有人强抢尸身或尸身有变,他拦不住又何错之有。”黎白沿:“他就那么肯定那些人不会去抢尸体?”霍纸:“那些人等尸首下葬后去刨坟的可能性更大。”黎白沿:“这不是我哥想干的活儿么。”霍纸又开始微笑。黎白沿倒抽冷气:“我哥想守株待兔等那些人去刨坟?”“这是个揪出老鼠的好时机,前提是确保尸身存留到下葬且不会被那些人提前发现端倪。”霍纸忽而叹气:“如果那不是蒙冤死者尸身的话。”~林掷向来与林榄不对付,只是这些年在林野雨跟前伏低做小隐忍惯了,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林家人对此心知肚明,因而在这位一波三折、终于靠继承“拿”回早十年就该属于他的家主之位的新家主提出要为战死家主守灵时,林家内外无人觉得不妥。也因着这兄弟二人从未同心,林掷在灵堂里放置躺椅方便他修养伤势的举动亦未引起他人怀疑。他若是事必躬亲时时坚守,反倒不对劲了。灵堂设在林家老宅的正院,过去十年,这里是林野雨的住所,不过这位风流市侩的家主很少会回来住。林榄登家主之位以后仍住在他二少爷的小院里,处理家族事务才会来到这院。如今,这里归了林掷。林掷住进灵堂算是提前登位了。先前来探病的纨绔子弟们再度登门,打着祭拜的旗号前来恭贺他们的“大哥”守得云开见月明。林掷面上不喜不悲,狐朋狗友们懂他眼下不适宜情绪外露,偷偷敬上贺礼便散去了。林掷叫人把他们送来的东西全部清理出灵堂,令那些暗中观察他的林家人长舒口气。新家主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这算是好事……吧?林炎溜达进灵堂的时候,林掷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守在附近的林家人敢怒不敢言,愣是没一个敢站住来拦一拦这位叛出家门的嫡系大少爷。林掷睁开眼,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跟林炎鲜少正面冲突,但他对林炎的恨怨不比林榄少,连带这些年吃的苦头都要算在林炎头上一半。林炎朝他笑笑:“气色不错,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林掷冷冷一哼,没搭他话茬。林炎迈着方步在棺材周围转悠。林掷一动不动,似乎对林炎的任何举动都不在意。林炎拍拍棺材盖,幽幽道:“上回送的棺材我自己用了,你是不是羡慕得紧?要不怎么这么急着自己也找了个棺材躺里头。”林掷闭上眼,将假寐进行到底。林炎连个余光都没往这边递,他的全部视线都投注在那口分量十足的棺材上,语气愈发阴冷:“你可还记得那替你惨死于小巷的旁系兄弟?可还记得他尸骨未寒时,你对他做过什么?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那丧良心的爹怕是没有教过你吧?也是,魂魄都没保住,哪还有日后相见之时。”林掷眼皮都没动过一下,好似林炎这番话于他不过是耳旁的风。林炎猛一扬手,重余百斤的棺材竟侧翻倒地。棺材尚未上钉,盖子滚出老远,平躺在里面的尸体亦滚了出来。这下林掷坐不住了,旋身而起:“你不要欺人太甚。”林炎只回他两个字:“闭嘴。”棺材翻倒的巨响惊动了整个林家,所有人都聚集到正院,怒目注视着灵堂里的煞神。林炎冷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众人心惊不已,纷纷后退。林炎侧目看向地上的尸体,勾唇哂笑:“你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的,爷替他还给你。”随即右手一翻,几枚棺材钉急射而出,正中林榄尸身,落钉之处竟与当日林榄钉在血尸身上的那几枚棺材钉分毫不差。林掷试图阻拦,被一枚钉进他脚前青砖的棺材钉硬生生止住了。几个林掷的忠心下属急忙闯进灵堂,将站立都十分吃力的主子护在身后,亦断了林掷再拦林炎的路。林炎再一扬手,一张符咒落于林榄额前。那只剩一滩将腐之肉的尸身径自站起,喉咙发出骨骼摩擦碰撞的怪响,那双被族内长者合上的眼睛猛然睁开,眼内满是血红。众人惊骇不已,退得更远了。林炎冷声呵斥:“去他坟前,磕头谢罪。”林榄尸身暴起,手舞足蹈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