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掷当家主的画风跟他弟截然不同,许是伤势未愈,许是尚未适应天上掉下来的新身份,大丧之后的好几天都不曾出过他那小院的门,连各世家登门拜别都没有露脸,全由林家几位叔父代为送行。各世家明面上离开焚城,背地里却都暗留了人手,谨防着这块“风水宝地”再出幺蛾子祸及到自家。黎家自然也留了人。黎白沿一大早开启霍家大门,就瞧见抱着铺盖卷坐在门前台阶上的黎白衣,下巴直接砸脚面上。“我爸把你留下了?”“父亲说我修为太差,应当来霍家多学几招。”“……”“父亲说焚城近来不太平,纸爷必然不会让我一个人住在外面。”“……”“父亲说霍家家大业大,多我一张嘴也吃不垮。”“……”“父亲还说……”“让我爸闭嘴吧。”黎白沿抹一把脑门的冷汗,偷瞄正往门口走的林炎。黎白衣瞧见了,微微一笑,扬高了调门:“父亲还说霍家人丁稀少,眼下用人之际多个跑腿的人也是好的。”林炎没好气冷哼:“霍家人少事也少,没那么多腿需要跑。”黎白衣笑得人畜无害:“我哥是个不省心的,黎家送来的人黎家自己伺候,也免得给霍家添麻烦。”黎白沿瞪眼:“你说谁不省心呢!”黎白衣将目光平移到他脸上,满面无辜:“父亲说的。”黎白沿:“……”不等兄弟相残,俩人就都被林炎扫地出门了。眼见木门重重闭合,黎白衣不可思议眨眨眼,然后抱紧他的铺盖卷:“要睡大街呀?幸好我有装备。”黎白沿的怨念要冲天了,他一把夺过黎白衣的铺盖,哀嚎着扑到大门上挠门板。铁石心肠的林炎只甩给他两个字:“滚蛋!”黎白沿出溜到地上,一副心碎欲死的模样。好一会儿,他转过头,凶巴巴吼:“你怎么不安慰我!”吼完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黎白沿:“……”人呢?这时,街角冒出来一个长条物体,吓他一跳。定睛一瞧,竟是不知何时离开的黎白衣,手上拿那是……梯子?黎白衣把梯子竖到霍家的院墙上,三两下爬了上去。黎白沿看着坐在墙头上朝院里微笑招手的黎白衣,目瞪口呆。黎白衣跟干瞪眼的林炎打完招呼,转头看向外面的黎白沿:“看什么呢,你还真想睡大街啊?”黎白沿咂咂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炎哥那狗脾气,你敢往下跳他就敢咬断你的腿。”院内传来林炎的咆哮:“黎白沿,爷今儿就拿你的狗腿炖砂锅!”黎白衣露出个惋惜的表情:“看来你只能睡大街了,铺盖借你用好了。”说完便跳了下去。好心起早开大门的黎白沿抱着铺盖迎着寒风,无限惆怅。~霍纸起床时,林炎正在餐厅里张罗开席。霍纸瞅瞅桌上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疑惑道:“一大早就吃这么丰盛,有喜事?”他可记着林炎赶着黎明回来时那张铁青的脸——任谁大冷天儿天天夜里去坟堆蹲坑,脸色都好不了。关键是还啥都没蹲着。林炎一扫晦气,喜气洋洋道:“可不是么,咱家有厨子了。”话音未落,裹着围裙的黎白衣端着两道菜从厨房里出来。霍纸:“……”他问林炎:“这就是你说的厨子?”林炎一派理所当然:“是他是他就是他,早知道他厨艺了得,上回去黎家我就该把他绑走。”黎白衣微笑:“左右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爱好,能入火爷的眼是我的荣幸。”林炎忙着往嘴里塞吃食,口齿有些不清:“这怎么能是上不得台面,谁吃饭趴地上吃啊。”黎白衣但笑不语。林炎咽下这口,“啊”了一声:“门外头有个趴地上吃的。”黎白衣笑意深了些。霍纸瞅瞅这俩人,直觉不妙,快步去开大门。林炎赶忙拦着:“这么冷的天开门干嘛。”霍纸斜楞他。林炎赔笑:“今儿风大,一开门风都灌进来,那桌菜该凉了,咱先去吃饭好不好。”霍纸把壁虎一样扒门上的林炎撕下来扔一边,开门往外走,一脚还没落地,先吓一哆嗦。紧贴大门的地上躺着个人,身下垫着白布和担架,脸上也盖了块白布。路过的人们躲出老远,生怕那怎么看都死透了的人站起来。然后,那人就真站起来了。“纸爷,您得替我做主啊!”霍纸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头蒙白布的死人抱大腿,死人说话已是稀奇,这声音还甚是耳熟。霍纸掀开那人脸上的白布,露出来的竟是黎白沿那张惨兮兮的小白脸。霍纸:“……”他面无表情转向林炎。林炎竖起一只巴掌挡在自己脸侧,朝黎白沿怒斥:“大清早跟这儿干嘛呢!成心找晦气是吧!”黎白沿不理他,加快语速告状:“炎哥要把我腿砍了炖汤,纸爷您得救我!”林炎恼羞成怒去揪他耳朵:“再乱说话我把你整个人都炖了!”黎白沿疑似诬陷的告状顿时有理有据,嚎得也更惨了:“吃人犯法呐!纸爷您管不管,不管我报警了!”霍纸按住额角,那张脸比林炎回来时更黑。就在他考虑把这俩人一锅都炖了的紧要关头,黎白衣信步走了出来。他把落在地上那块学名枕巾的白布拾起来,团吧团吧塞黎白沿那张不断拱火的嘴里,再向林炎深鞠一躬表示歉意,最后向霍纸拜道:“家兄自小便有梦游的毛病,眼下怕是旧疾复发,胡言乱语冲撞了二位,莫怪莫怪。”黎白沿双目圆睁,跳起来就要跟黎白衣动手。黎白衣挪脚踢一下被黎白沿踩在脚下那学名为梯子的担架,黎白沿站立不稳向前扑倒。黎白衣顺势侧身,黎白沿一脑袋怼进被黎白衣挡住视线而没能瞧见黎白沿向自己砸来的林炎的怀里。百十来斤的大小伙子这一脑袋无异于胸口碎大石,林炎被撞得七荤八素向后仰倒,眼瞅后脑勺要跟高高的门槛亲密接触。路人们倒抽冷气——他们要见证叱咤风云的火爷倒下了!要命的档口,霍纸哪能袖手旁观,及时揽住林炎。林炎虚弱地往霍纸怀里一躺,就剩哼哼了。黎白沿正脸受创,也只能哼哼了。黎白衣扶着他躺回梯子上,无视他吃人的喷火小眼神,趁那二位爷自顾不暇之际,叫先前一直留在焚城那几位黎家老部下赶紧把人抬进院子。霍纸实在没忍心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把林炎拖回去,便选了公主抱。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徒留路人们记录下的一个个朋友圈,内容十分统一——纸爷果然很爱火爷。配图火爷倒在纸爷怀里,纸爷公主抱火爷。全城为此津津乐道。~向来只有坑别人,从未被人坑过的林炎犹如霜打的茄子,抱着霍纸躺一天,一口饭都没吃。眼见黎白衣端了炖品来讨好,林炎高贵冷艳扭过头去,把脸埋进霍纸颈窝。哄一天熊孩子的霍纸人累心更累,他冲黎白衣摆摆手,示意他把炖品端去给同样生一天气的黎白沿。不等黎白衣退出去,林炎附在霍纸耳边,故意用黎白衣能听见的声音说:“怪不得年纪轻轻能当上黎家的大管家,心眼比黎白沿那傻缺身上的毛都多。”黎白衣面色不变,倒是霍纸有点不好意思,歉意地向黎白衣点了下头。黎白衣亦不多言,推门要出去,却见黎白沿杀气腾腾立在门口。黎白沿把黎白衣往旁边一推,直面后脑勺对着他的林炎:“说谁傻缺呢!别以为有纸爷撑腰我就不敢揍你!”林炎瞬间上劲儿,腾楞跳下床开始挽袖子:“来呀,爷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以后跟你姓!”黎白沿半点不虚,抬手扯过黎白衣。黎白衣紧着护住手里的炖品,生怕洒了。黎白沿这个来气:“你能不能把你那破烂先扔喽?打仗亲兄弟懂不懂?”林炎哂笑试图嘲讽,未料想黎白衣竟快他一步。就听他慢条斯理说道:“你我并非亲兄弟。”林炎被抢了话,噎得差点翻白眼。黎白沿比林炎还火大,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见黎白衣还护着炖品,黎白沿怒火中烧,一把抢过炖品咕咚咚全给喝了。黎白衣等他喝完才说:“此炖品补血益气,滋阴补肾,是女子月事时的滋补佳品。”黎白沿的脸色立马精彩起来。林炎哈哈大笑。黎白衣接住将要落地的汤盅,淡笑如风:“兄长火气太大,喝这个正好。”黎白沿从喉咙里挤出仨字:“你大爷!”黎白衣好心提醒:“我大爷也是你大爷。”黎白沿怒吼:“你我并非亲兄弟!”黎白衣笑意盈盈:“大爷还是要共用的。”黎白沿抓狂:“小爷这就先灭了你,再灭那货!”被指到的林炎立刻参战:“费那劲干嘛,来来爷灭你俩!”霍纸忍无可忍,一脚踹飞床边的凳子。“哐”的巨响过后,屋内静得落针可闻。赶在霍纸开口前,三人灰溜溜退场。待房门一关,林炎把抱在怀里那挨踹的凳子摔在这哥俩面前。“闲着没事是吧?今晚给爷守祖坟去!”黎白沿不甘示弱:“去就去!”黎白衣望一眼急吼吼往外冲的黎白沿,转向林炎恭敬施礼,回屋提了他那铺盖去追黎白沿。他俩一走,暴怒的林炎顷刻恢复面无表情,眼底幽光一闪,随即捡起凳子蹦跶着回屋磨霍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