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坟虽是墓地却不显阴森,相比外面早春夜寒,这里倒还暖和些。黎白沿趿拉着脚步,不情不愿在一座座石碑间穿梭,好不容易选定一块既能瞥见林榄的墓碑又能完美掩藏身形的风水宝地。他一把夺过黎白衣怀中的铺盖往地上一铺,盘腿坐了上去。黎白衣也不气恼,跟着他藏身在这偌大的石碑后面。黎白沿双臂抱在胸前,腮帮子鼓得像个暴富的松鼠。“大半夜来坟地蹲坑,你就不能拿个黑色的铺盖么,生怕别人看不见这块藏人了是吧。”黎白衣无辜眨眼:“我就这一床铺盖。”黎白沿更气了:“你不会拿别人的么!咱是替那林炎狗贼来蹲坑,你就应该扯走他身下的铺盖,让他睡光板床。”黎白衣咂咂嘴:“林炎,什么?”黎白沿提高嗓门:“狗贼!”黎白衣点点头,按住手机屏幕的手一松,一条语音信息发送出去。通讯录备注:霍火。黎白沿:“你出卖我!”黎白衣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脸理所当然:“我进霍家第一天便得罪了那二位爷,总要适当示好,免得被扫地出门。”黎白沿:“那你就能出卖我啊!”黎白衣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了。”黎白沿:“……”他左右瞅瞅,瞄准林榄那座新坟。“等林榄被挖出来,我就把你埋进去。”黎白衣探头往外看看:“为何要盯守林榄的墓?听他们在车上说那话,林榄没有死?冒牌货又是谁?”黎白沿斜楞着朝他翻白眼:“你不是挺聪明么,自己猜呗。”黎白衣若有所思,道:“我猜这是一招引蛇出洞。”黎白沿嘴巴顿时咧得老大,一副被雷劈的模样。黎白衣好心托他下巴帮他闭嘴:“不用如此意外,你来焚城不也是干这个的。”黎白沿:“……”黎白衣:“虽然都是引子,你倒也不必与他同病相怜。”黎白沿气咻咻拍掉他的手,可算能张嘴说话了:“下一个埋进那萝卜坑的是你,要同病相怜也是你去怜。”黎白衣诡秘一笑:“你怎么就能确定,下一个被埋进去的,一定是我?”黎白沿:“……”墓风过颈,顿觉森凉。~守夜是很无聊的活儿,黎白沿聚精会神盯了两个小时,眼前都瞪出残影了也没瞧见个会动的,胸腔里吵架吵出来的火气散个精光,他便成了个泄气的皮球,倚着梆硬的石碑昏昏欲睡。黎白衣扯了被子给他一半垫后背一半盖身上,再把枕巾往他脸上一蒙。很有点要诈尸那味了。被裹成个蚕宝宝的黎白沿这回没跟他家老二对着干,满脑子都是天亮之后怎么跟他炎哥解释“狗贼”的由来才不会被打死。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褪去璀璨的装点,漫天望不穿的黑幕之下,那一块块直挺挺的墓碑亦多了几分诡异阴森。盘腿打坐的黎白衣缓缓睁眼,近在咫尺的白色人形已完美隐于暗夜,再好的视力也难以捕捉到影像,倒是静默的耳畔响起阴风过境的窣响,忽远忽近,如泣如诉。黎白衣侧耳去听,那隐匿在风中几不可闻的响动,正是从林榄的坟墓那边传来。白布下的人动了动,黎白衣立即抬手捂过去。被捂了嘴的黎白沿瞬间清醒,他没敢乱动,直到脸上的布被人掀开。然而掀开后的视野并没有任何变化。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来了。黎白沿心头一凛,下意识朝林榄墓穴所在处张望。看是看不见的,依稀能听到点响动。林榄是尸身土葬,棺材用的是林家最高规格,想挖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重要的是,必须得让他们把棺材挖出来。黎白沿把手机捂在衣服里头,凭手感给林炎和霍纸发信息,他不确定发出去的是不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但他相信林炎和霍纸能够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黎白衣的一只手一直握着他的手,二人屏住呼吸,静待时机。挖坟的人动作麻利迅速,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在完全无法视物的黑暗中精准挖出那口大黑棺材的,总之那才埋进地里没几天的棺材又重见天日了。黎白沿听见金属与实木特有的艰涩摩擦声便知道他们正在开棺。若来人是林掷,棺材一打开,确认里头躺的人没被调包,接下来就是毁尸灭迹;若来人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他们要么当场验明死者真身,要么先将尸体带走。无论哪种情况,棺材里那位都是凶多吉少。黎白沿心下有了打算,掐准时间起身准备摸过去。拉着他的手猛然用力,愣是将他拽了个趔趄。黎白沿抿紧嘴巴赶忙平衡肢体,尚未站稳,腰间传来剧痛。熟悉的声线,陌生的腔调,在他耳边悠然而起。“一路走好,兄长。”黎白沿瞳孔骤缩,喉间只来得及挤出一个字:“你……”腰上的锐物扎得更深,将他后面的话彻底截断。~太阳照常升起,焚城却已大乱。林霍两家剑拔弩张,当街对峙。两副棺材停在中间,一副表面带土的大黑棺材怎么看怎么眼熟,另一副崭新的棺材里躺着个俊秀的年轻人,腰腹之下全是干涸的血迹,有人认出那是常常跟在纸爷火爷身后的人,貌似是叫黎白沿。林炎双目赤红,一脚把林家吵吵个不停的男人踹趴在地。林家人集体噤声了一瞬,然后是更加嘈杂的叫嚷。围观人群听了好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前几天才下葬的林家前家主林榄的尸身于昨夜不翼而飞。也是昨夜,黎白沿惨死于林家祖坟。有林家人揪住这一点讨要说法:“三更半夜他黎白沿去林家的祖坟作甚!”向来只着白衣的黎白衣换上一身黑衣,腰上扎了条白色带子,面色比那带子更白。他的双臂无力垂着,乍看上去有些怪异。他说:“我家兄长是林老家主的外孙,前去祭拜有何不妥。”林家人不依不饶:“大半夜去祭拜?你家兄长好大的孝心。”黎白衣瞥一眼又开始踹人的林炎,似是压抑着心底汹涌的情绪:“我家兄长昨日与火爷大吵一架,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昨夜二人又起争执,兄长负气去找长辈诉苦。”路人纷纷点头附和,昨日火爷和黎白沿掐架那一幕他们不仅瞧见了,还拍照发朋友圈了呢。没能目睹现场的人听其他人讲一遍也明白了怎么回事——黎白沿怕不是又被火爷撵出家门,实在没地儿去才半夜跑去林家祖坟哭坟。那林老家主是黎白沿的外公,亦是火爷的祖父,虽然火爷叛出了林家,但明眼人都明白,火爷要撇清的是落入旁系掌控的林家,而非他自己的祖上,黎白沿去找林老家主诉苦乃合情合理。林家人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揪着昨晚陪同黎白沿同去林家祖坟的黎白衣要说法,让他交代是何人盗走林榄前家主的尸身。黎白衣只答两个字:“不知。”林家人又来劲了:“尸身早不丢晚不丢,你们一去就丢了,要我看就是你们去偷的尸体!”路人的议论也掀起新**。——确实巧的过分了,可这偷尸体会死人吗?听说死那位也是玄门世家的少爷,本事大着呢。——可不是嘛,那黎少爷年前接过不少委托,当时不敢找纸爷也不想找林家的人都是去求的黎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林榄家主可是诈过尸的,会不会是黎少爷把林榄家主挖出来却没料到他会乍起,一时不防才丧命的?林榄家主的尸身也是自己跑走的?——有道理!——可黎少爷挖林榄家主的坟干嘛?……林家得了理似的,吵嚷更大声了。林炎压根不跟他们吵,谁往前凑就揍谁。连向来冷静自持的纸爷都铁青了一张脸,扶着黎白沿那口棺材的手在微微颤抖。两家势力加路人的三方乱斗中,唯有黎白衣静静站在那里,似在悲伤愤怒,又似在冷眼旁观。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令乱成一锅粥的人群安静下来。“我已将兄长的死讯传回黎家,黎家主震怒,不日将亲临焚城,向诸位讨要个说法。”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在林家以及霍纸和林炎的脸上一一扫过,黎白衣侧身,同换黑衣白孝的黎家旧部上前,抬起黎白沿的棺材便走。林炎愈拦,被霍纸阻止。霍纸微微摇头,林炎的槽牙咬得咯咯直响。堵在一块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林老家主给黎家夫人林菲菲置办的那栋宅子。此刻起,焚城即成三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