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主当天便抵达焚城,与他同来的是夫人林菲菲以及百十号忠心亲部下属。随着他们住进停放黎白沿尸身的宅子,林霍两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林掷闭门不出,林家统一口径:前家主尸身丢失,林家祖坟被扰,林家是受害者。霍家在这事里更显无辜,偏偏导致黎白沿丧命的导火索由林炎而起,想彻底撇清干系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林炎与黎白沿之间有着血亲牵绊,于情于理都无法置身事外。林炎没有去黎家,他去了林家祖坟。霍纸与他一道,于林家祖坟外跟守在这儿的林家人再起冲突,终是打趴了一片硬闯进来。不同于往日的安宁祥和,今日的林家祖坟肃穆阴冷,沉眠在此的林家先人们似是知晓了昨夜之事,正在愠怒,亦在悲伤。林炎路过一座老坟,石碑后头的缝隙里还铺着纯白铺盖。那石碑正面,赫然刻着他祖父的名讳。霍纸深锁眉头,墓地里的白色,看上去总归是多了些许不祥的意味。比之白色更为不祥的,是前方新坟前那扎眼的大深坑。才埋下去的新土被翻出来,更显松软,然而所有铺了土的地面上都没有留下足迹。霍纸:“来挖坟的人很谨慎。”林炎:“那是,毕竟是敢来林家祖坟刨坑的人。”霍纸瞥他一眼,没再言语。二人围着林榄的空坟转了好一会儿,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离开时,林炎顺手扯走了那床不祥的铺盖,再道一句:“近距离观摩大戏的席位就这一个,专门给您留的,您老人家可还满意?”一小撮被风卷到坟头的新土飞了他一脸。林炎:“……切。”他拿铺盖抹一把脸,拉起霍纸走人。~天还未黑,本该热闹的城市却已陷入诡异的沉寂,街上行人匆匆,唯有霍家门口聚拢了好大一群吃瓜群众。外出一整天的林炎和霍纸一到家门口便被堵了个正着,分开人群才瞧见来闹事的人居然是林菲菲。这位身出名门,嫁于名门,优雅至极礼貌周到的林家大小姐、黎家家主夫人,一改往日从容淡然的模样,精心梳理过的头发略显凌乱,两眼通红,表情扭曲得像鬼多过像人。她一瞧见林炎便扑上来,什么都没说先扇了林炎一记耳光。人群连连抽气:火爷岂是随便能打的!然而火爷不但没有还手,连吭都没有吭上一声,任由那发了疯的女人打了他一下又一下,直至嘴角淌血,满面伤痕。霍纸沉默地站在一旁,亦没有阻拦。林菲菲打得气喘吁吁,手没力气再抬起来,她揪住林炎胸前的衣服,修理过的指甲深深嵌进林炎因烦闷而敞开的胸口,眼盛怨毒,嘶声厉吼:“他是你弟弟!你唯一的血亲兄弟!你怎么忍心赶他出家门,送他去死!”林炎紧咬牙关,未发一词。林菲菲的质问逐渐变成谩骂,再到言语不清的呜咽。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骄傲矜持的夫人大小姐,她只是一个中年丧子的可怜母亲,那个不久前还围着她转的儿子还只是个成年不久的孩子。在场所有人,包括跟随林菲菲而来的林家旧部都明白林菲菲这是迁怒,焚城这么大,黎白沿被撵出来也并非就没有其他去处。可说到底,焚城是林炎的地盘,黎白沿在他眼皮子底下殒命,林炎难辞其咎。更何况二人是林家仅存于世的嫡系血脉,这世上最后一个唤林炎“哥哥”的少年已怆然逝去。林炎双手握拳,有鲜红的**自指缝间渗出来,滴落在地上。林菲菲仍在恸哭,再站不住的她软软滑倒,指甲如刀,在林炎胸前割出几道长长的血痕。林炎托住她,不让她坐到冰冷的地上。林菲菲拼命挣扎,又在林炎脸上划出几条刺目的伤。好一番较量过后,林菲菲力竭晕厥,终是被林炎抱进了霍家。林家旧部沉默着跟随入内,严阵以待之势像是生怕林炎会对林菲菲不利。目睹这一切的人们都意识到,黎家与霍家之间,往后怕是要水火不容了。~霍家客房内。林菲菲缓缓睁眼,林炎坐在床前,见她醒了,立即递上一碗安神汤药。林菲菲费力撑坐起来,靠着床头长叹口气:“我这手抬不起来,阿炎喂姑姑喝吧。”林炎把药碗往身旁的霍纸手里一塞,两腿一伸,脑袋一歪,舌头吐出老长。霍纸:“……”林菲菲:“……”霍纸试探着把药碗递到林菲菲跟前。林菲菲惊得坐起来,后背挺直,像个被校长点名的小学生。“纸爷不可,折煞晚辈了。”林炎蹬蹬腿,活像诈尸。林菲菲:“要不,您把这碗喂阿炎吧?”霍纸瞅瞅她瞅瞅碗,默默将手转向林炎。林炎腾楞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真就走了。霍纸:“……”林菲菲:“……”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看半天,最后林菲菲硬着头皮接过药碗,试毒一样小口啜着。气氛有些尴尬,霍纸不太熟练地没话找话。“黎白沿……”“他没事的,最多是近来不能出门,在家里憋上一阵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嗯。”“……”“……”“……”~林老爷子为爱女置办的别墅里。黎白沿缓缓睁眼,空洞的瞳孔好半天才找准焦距。他第一个瞧见的,是坐在床前的黎白衣。黎白沿痴呆状眨眨眼,原地诈尸,一把掐住黎白衣的脖子。“好你的个狼崽子,敢捅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他掐得挺使劲,怎奈才醒过来手软脚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黎白衣任由他掐着摇晃着,嘴边依旧是那讨厌的浅淡笑意。黎白沿眉头一皱:“笑笑笑,跟个假人似的,你肯定是替换的冒牌货,我现在就撕掉你的伪装!”话毕,他撒开黎白衣的脖子,改去撕人家脸皮。黎白衣仍然不躲,毫无血色的面颊很快便多了几道刺目红痕。黎白沿咬牙切齿,没能撕下来一层脸皮的他打算上嘴去啃,他就不信咬一块肉下来还能维持住这副假面。眼瞅两排大白牙要咬在黎白衣脸上,一只大手揪住了黎白沿的后颈。无论黎白沿怎么较劲也没能再进分毫。黎白沿忿忿抬眼,瞧见了一张威严而不失和蔼的脸。那是他的父亲,黎家现任家主黎茂殷。“爸!”黎白沿这一声饱含委屈。黎茂殷低低“嗯”了声。不等这位家主卸去对外的坚硬武装,对儿子说几句关心的话,就听他向来乖巧贴心的儿子又说:“您也死了啊。”黎茂殷:“……”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黎茂殷板着张脸,严厉地说:“放手。”黎白沿立马眼泪汪汪,因这一句偏袒意味十足的话滋生出的情绪尽数化作怨念,全部发泄到了黎白衣身上。“你这个害人精害我就算了,我爸对你那么好你也下得去手,就算你是冒牌货也不值得原谅!被你换走的老二肯定也死翘翘了,我要报仇!小爷今天非手撕了你不可!”黎白衣俊秀的面庞被他扭得不成人样,偏偏就是不闪避。黎茂殷无可奈何,卡着黎白沿脖颈的手用上了力道。黎白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本就无力的双臂重如千金,可他就是不肯撒手。一个不退,一个不放,黎家主表示这俩儿子许是到叛逆期了。既然是逆子,当爹的就舍得下手了。一手一个硬把缠缠绵绵这俩人撕开,黎茂殷把黎白沿扔回**,把黎白衣呵护地摆在床边地上。黎白沿的心啊,彻底碎成渣了:“爸,你也被人换了。”黎茂殷瞪他:“老子被换了还能是你老子么。”黎白沿怔愣一瞬,秒开战斗模式:“没错,你不是我爸,我要给我爸报仇!”然后他又被他老子丢回**。周而复始,直至黎白沿筋疲力尽,只剩趴在**哼哼的气儿。黎茂殷单手叉腰,抹一把脑门上汗:“我的乖儿咋这么轴了?”黎白衣为他答疑解惑:“想是近墨者黑。”黎茂殷郁闷了:“他咋不跟纸爷学点好的,非得学林炎那臭小子?”黎白沿垂死怒骂:“不许说我炎哥!”黎茂殷:“……”黎白衣:“纸爷,比兄长离墨近。”黎白沿:“这话倒是没错,纸爷有时候比我炎哥还黑呢。”黎茂殷大惊。当三人针对这一话题达成共识,有些话终于能好好说了。黎白沿费劲坐起来,瞅瞅黎茂殷,再瞅瞅黎白衣。长得跟他记忆中的人毫无差别,那些人换人的手段绝了。黎茂殷在他脑门弹一下:“收收你的脑洞,我是你亲爹。”黎白沿搓搓脑门:“会疼,我没死啊?”黎白衣微笑点头。黎茂殷却重新板起了面孔。“你小子就挨一针麻醉,能有啥事,倒是白衣。”黎茂殷说着,不顾黎白衣的躲闪,扯开他的外衫。黎白沿瞳孔骤缩,黎白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却几乎没露多少皮肤,肉眼可见之处全都裹着纱布,许多处还渗着血红。黎茂殷叹一口气:“瞧见了吧,伤都在白衣身上呢。”黎白衣苍白的脸上掠过绯红,他想系上外衫,怎奈双臂始终不听话地垂着。黎茂殷说:“他的胳膊也伤了。”黎白沿脑子嗡嗡直响,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在问:“谁干的?”黎白衣淡淡答道:“我。”黎白沿呆若木鸡。黎茂殷心疼坏了:“你这孩子,做戏而已,何必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黎白衣抿了抿无色的唇,摆出乖乖听训的姿态,不作任何辩解。黎茂殷不停叹气:“我宁愿你真给沿儿一刀。”黎白沿来不及去纠结父亲一而再的偏心,他的手下意识摸上被捅过的后腰。没有伤痕,没有痛感,什么都没有。黎白衣又恢复自如笑意:“便是真给兄长扎一刀,我这伤也是免不了的。黎家少主惨死,跟他同去之人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黎白沿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谁能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