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难同心,却也并非都是独行侠。个别能看对眼的鬼魅结成团伙,跟单打独斗的同类干仗时格外有优势,劣势亦同样明显——容易被同伙背后插刀。因此被看林炎和霍纸俩“鬼”站一块挺有战斗力,挑衅他俩的鬼可一点没减少。这不,又有不开眼的鬼撞上来。准确说,是他俩路经了其他鬼盘踞的领地,人家以为他们是组团来抢地盘的。鬼魅从来不是讲道理的物种,林炎就更不是了。两伙野蛮生物的碰撞,着实让霍纸大开眼界。他也终于明白林炎为什么强调不准他动手了。这里的鬼魅除了极个别生前便懂修行,死后因地制宜钻研出一套适合自个儿的修行之法,绝大多数都是靠常年泡在浓郁的阴煞之气中,经年累月硬垒起来的战斗力。论修为,世家子弟修行个百余年也未见得是其对手,可现实中千年厉鬼往往打不过修炼十年的术士,因为鬼魅修行的是野路子,就像街头混混碰上武林高手,混混想赢只有出其不意这一条路走得通。不巧,林炎亦是出其不意的高手。霍纸即便没有正统修行过,出手间也难保不会暴露他扎根玄门的出身。林炎就不一样了,一顿乱拳捶下去,别管混混高手是人是鬼都只有躺平的份儿。又一只厉鬼被打趴在地,林炎转转拳头,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那鬼以为林炎要吃它,涕泪横流各种求饶,奈何林炎听不懂。他也不再去问对方要说啥,因为口音会暴露他们的真身,能闭嘴还是闭嘴得好。倒是霍纸拦了他一把。听霍纸用自己听不懂的话跟那惨嚎的鬼说个没完,林炎狂躁了。他呜嗷两声,双手握拳狂捶胸口。像个狂犬病发的大猩猩。然后他就被霍纸一巴掌拍消停了。霍纸又跟那鬼说了半天,摆摆手让那鬼走了。那鬼屁滚尿流逃窜无踪,霍纸这才转向林炎。此时的林炎双臂抱膝蹲在地上,浑身黑气暴涨,噗噗朝四周喷射着,活脱脱一朵怨毒加倍即将报复社会的毒蘑菇。霍纸用闪着细小金光的手搓搓他头顶,毒蘑菇亮出獠牙凶狠去咬。霍纸及时抽手。随即响起的,是令人脑壳发胀的牙齿碰撞声,以及把自己牙齿磕疼了的某人可怜巴巴的呜咽。霍纸哭笑不得,他蹲到林炎对面,摸索着捧起林炎的脸。想象着林炎闹别扭的模样,霍纸忍俊不禁,想亲一口吧,找不准嘴。仅凭手感,林炎正鼓着腮帮子像只发脾气的河豚。他靠近,轻声道:“它说它是最近被赶到这边来的。”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被林炎给咬了。~“被别的鬼打到这来的?它原本的地盘在哪?”霍纸:“北面。”林炎:“哪边是北?”霍纸:“……”被困此地千年的老鬼兴许辨得清方向,他俩是真找不着北。霍纸望向那鬼离去的方向:“要不?”林炎“切”了声:“别说追不追得上,就是让它站你跟前,你认得出来么?”霍纸搔搔后脑勺:“是我大意了。”林炎又“切”一声:“有一就有二,它不会是唯一被迫迁移的鬼,再找其他的便是了。”霍纸点头。鬼魅保留着一部分生物本能,占地盘就是其一。群鬼被困千年,肯定早早划分好各自的日常活动区域,各方征战抢地盘在所难免,但抢别人地盘的同时,自家地盘没人守很可能被别的鬼钻空子给占去,到时候新的地盘没抢来,老巢又没了,得不偿失。所以发动抢地盘战争的,要么是有信得过的团伙能守家,要么是某块地盘出现不可控的状况,逼得驻扎在这一方的鬼魅换个活动区域。“大家都是鬼,谁能信得着谁,”林炎冷哼,“除非有一个鬼占据绝对领导地位,派其他小鬼去打头阵。”霍纸明白,他说得是那个收祭品的老鬼。不过那老鬼广纳祭品,又联合外面的人搞出这么多事,绝不会是为了在区区鬼口称王称霸,相反,它会尽可能低调,尽量不引起其他鬼魅的注意,偷偷壮大自己,为它的图谋积蓄势力。林炎:“至于不可控的状况,肯定是灵树了。”灵树并非凡物,不知根底的鬼魅不见得有胆量据为己有。而其他鬼魅想把灵树抢到手便会大批量往某个区域集结——你到了我的地盘,我打不过,就只好去打别的鬼抢它的地盘,被赶走的鬼再去欺负其他更弱的鬼,周而复始。刚才那个初来乍到的厉鬼便是其中一环。任一环,都是一个切入点。林炎摩拳擦掌,开始发起新一轮的抢地盘大作战。这回,他是前排输出的打手,霍纸跟在后头问话,再由挨揍厉鬼提供的线索寻找抢走它地盘的鬼,倒着往前找源头。一开始,众鬼以为是某个厉害的老鬼被驱逐出长踞的地盘,这才拿它们这些小可怜撒气。渐渐地,挨过林炎打的厉鬼们看见希望了——这位下手贼黑的老哥只干仗不占地盘嘿!鬼嘛,谁怕挨揍呀,可挨完揍就能跟在别人后头捡漏占地盘这种好事,开天辟地以来都没有第二回 。原本挨了揍打算跑去欺负弱小的鬼魅们兴奋了,这鬼口各处看上去是差不多,实际也有阴气浓郁和阴煞稀薄的细微差别,能抢一块好地儿,即便不能长期据为己有,短暂享受一下也值了。于是前一刻被林炎揍得抱头鼠窜的厉鬼们有生以来头一次达成和谐默契,集体暗搓搓跟在林炎和霍纸后头,遇上不顺眼的鬼甚至不需要林炎出手,它们就抢功劳似的帮着料理了。两人小分队滚雪球般越来越壮大,成员各有各的奇形怪状,扛大包的纸人混在其中都算身形正常那一类了。霍纸有些发愁,他悄声对林炎说:“这么多鬼跟着,总归是个隐患。”万一它们发现他们活人的真身,还不分分钟联手把他们撕碎了。林炎倒是很淡定:“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鬼数再多,咱俩近身的站位也还是那几个,它们想来分一杯羹得先内耗车轮战。等它们杀出重围,也就没劲跟你我比划了。”霍纸咂嘴,理是这么个理,可被这么多鬼尾随,很难心不慌啊。林炎一把搂住他肩头,贱嗖嗖笑起来:“阿纸还没看明白么,别管是人是鬼,只要有利可图就能化为己用。那老鬼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跟它一道困了千年的难兄难弟才是它最得力的援军,有挖空一整座山的家底和毅力,有祭祀千年的耐心和决心,怎么就不想想把这些厉鬼收买过来呢。”霍纸比他冷静:“你怎知他们没试过?说不定这里所有的鬼都是人家的眼线,现在正演戏迷惑你我呢。你别忘了咱俩是怎么被坑进来的。”林炎神机妙算不假,然而对手技高一筹,他们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还自以为掌握了先机。属实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林炎不置可否,仍兀自笑道:“目前来看,他们确实占了上风。只是阿纸别忘了,我们会在每次反转时受到压制,皆是因着你我顾忌颇多。若你我如他们那般不管不顾不择手段,鹿死谁手可不好说哟。”霍纸一怔,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以林炎的心机,若无所避忌,那些人还真够呛讨得到便宜。可人生在世,又哪能真的做到毫无挂碍,那些人记挂着鬼口里的老鬼,而林炎在意的,是他。眼见霍纸又要往令人生气的方向钻牛角尖,林炎敲敲他脑门:“在外面我们是守法公民,自然不能像他们那样拿人命乱来。如今到了这鬼口,我们反倒成了不受约束的狂徒,可以为所欲为,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进来,只能干瞪眼。他们以为把灵树和你弄进鬼口便是万事大吉,殊不知这才是他们兵败如山倒的那步致命错棋。”林炎的轻笑里,多了几分森冷的嘲弄:“图穷才会见匕首,阿纸可瞧见我的凶器了?”霍纸下意识低头往下瞥一眼。老脸立马就红透了。随之而来的,是林炎放肆的大笑。他学着霍纸跟那些鬼对话的语调,蹩脚高呼:“孩儿们,随爷杀将过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山呼海啸的应和震彻鬼域。“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