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打鬼,那是旷日持久不眠不休,特别是当每个鬼的实力都差不多的时候。抢地盘逐渐演变成没有目的的厮杀,有点交情的鬼魅就此撕破脸拳脚相向,陌生的鬼更是大打出手不留情面,若非一个个都没有实体,鬼域之内非尸横遍地不可。林炎挑起鬼与鬼之间的矛盾之后便功成身退,躲到队伍后头享清闲去了。霍纸都无语了:“任由它们乱斗,不会出事吗?”林炎:“能出什么事。你看看它们打红眼那样,鬼口真开了它们都发现不了,这不比让它们闲下来眼巴巴盯着鬼口什么时候打开好多了么。”霍纸:“……”这倒也是,群鬼忙于内斗,便不会去留心外部变化。如此看来,越乱越好。于是霍纸也兴高采烈地加入到煽风点火的阵营里,鼓捣得那群杀红眼的厉鬼们叫唤更起劲了。混战犹如旋涡,自内向外快速席卷开去。窝在边边角角的弱鬼们也没能幸免,被迫参战。鬼群呈高速流动状态,很多滞后的消息自然随之运转起来。比如,鬼口中有个狠角色,打从封印落成之日便是这鬼域中无鬼敢惹的可怕存在。曾有不信邪的鬼前去挑衅,此后便再没人见过它了。幸而那位狠角色从不主动找事,时间一长,大伙都忘了同类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此番鬼域大乱,又传有位惹不起的大鬼带头抢地盘,众鬼还以为是那位大佬终于憋不住了,跑出来拿众鬼找乐子呢。霍纸想要趁机多打听些那神秘老鬼的消息,被林炎制止了。“是谁提醒我不要轻信鬼话来着,这才多久,你倒是把自个儿挂人家鱼钩上去了。怎么着,不怕是细作故意放消息误导你我了?”霍纸被他说得直冒冷汗:“大意了。”这样一个诡异神秘的厉害角色,跟他们推断中那位收祭品的老鬼完美重合,即便这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也能间接说明鬼口中的确有这样一个“内应”,与外面那股势力在合谋着什么。至于其他的,听多了反而容易被带到沟里。霍纸可还记着林炎那些年是怎么靠街头舆论拐弯抹角挤兑林家的。~混战的旋涡还在扩大,制造旋涡的源头却并非固定不动,林炎和霍纸东插一脚西插一脚,将核心朝他们想去的方位推进。跟越多的鬼打上交道,林炎就越兴奋,这令一直担心他身体吃不消的霍纸松一口气的同时,对林炎转换阴阳的极限产生了好奇。“你还能维持多久?”正举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白骨敲厉鬼闷棍的林炎闻言即刻软倒,一副虚弱模样。霍纸明知他是装的,仍心甘情愿接他入怀,小心哄着。恨不能把鬼脑子打出狗脑子的群鬼被他俩黏黏糊糊那劲头恶心坏了,打吧,又打不过人家,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纷纷杀出重围,把外头那些不知内圈险恶的鬼魅换到里面来承受视觉与皮肉的双重折磨。这不,被打到内圈的某个厉鬼好奇之下多看了地上那腻腻歪歪的二位一眼,便被原地诈尸的林炎抡着白骨追杀了好几个来回,把它吓得呜嗷乱嚎,哭着嚷着求救着又杀到外圈躲灾祸去了。如此折腾几个回合,林炎和霍纸又往目标方位移动了好大一块,再想故技重施往前推进却毫无效果,有玩命冲到外圈的鬼又挤回内圈,瞧见林炎,周身浓郁的黑气都颤了三颤,加速飘到相反方位再杀出去。一个两个可以理解为鬼魅的脑回路不同寻常,当此种行为的鬼越来越多,林炎缺缺的兴致终于提起来了少许,与霍纸一道去向群鬼避开的方位。走出没多远,霍纸浑身一震,本就隐在黑气中的面庞又黑了三分。握着他手的林炎察觉到不对,急忙扶着他后退几步,待霍纸缓过来些许才问他怎么了。霍纸的掌心满是冷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幸而被黑气遮掩才没有被其他鬼魅发现他是个需要喘气的。“灵树应当就在附近,只不过……”霍纸咬紧牙关,抵御着由灵树传递给他的暴戾之气。林炎望了眼前方,他依稀能察觉到前面的阴煞之气比他们走过的任何一段都要浓郁,甚至连群鬼都避之不及。鬼魅喜阴,越是强悍的鬼越喜欢往阴气重的地方跑,连这些被困千年的老鬼都在躲闪的区域,算得上是真正的死地了。活人无活,死鬼不近,是为大凶绝境。鬼口被封千年,内里不该有这样的区域。除非是灵树扎根于此并且疯狂吸食鬼口中的阴煞戾气化为己用,引得更多阴煞聚集到这里。短短几日,灵树便已开辟出一片死地,长此以往,还得了?林炎心惊肉跳地抱着霍纸起身,怕霍纸继续靠近会承受不住阴邪侵袭,亦不敢把霍纸自个儿留在外面跟这许多嗜杀成性的鬼魅相伴。林炎左右为难之际,一片两指宽的花白羽毛被阴风卷着盘旋过境,林炎眼尖,劈手捡了起来。霍纸留意到他的动作,眯着眼睛望去,瞳孔陡然一缩:“这是?”林炎沉吟,鬼口怨气冲天,被封前便已是鸟类飞绝之地,此地出现羽毛已是古怪至极,更别说这配色,他特熟——他与霍纸进山寻人那次,带回府上一鸟一蛇,那花蛇在灵树被盗时惨死,怪鸟却不见了踪影。眼前这片羽毛,与那怪鸟的一般不二,看羽毛的平整度和光泽,还是新鲜的。林炎惊了:“它这是,跟着灵树跑来鬼口了?”怪鸟与花蛇都是得灵树滋养而初开灵智的小妖,修为可以忽略不计,顶多是通晓人性,比普通同类活得久些。怪鸟若是跑来鬼口,还不分分钟被这儿怒号的阴风撕成碎片。这羽毛,莫非便是它仅存的尸骸?霍纸头脑又是一阵迷糊,花蛇凄惨的死状浮现在他眼前,刺激着他岌岌可危的底线。他的两只手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黑色气流穿梭于他的血脉之中,随时都将吞噬掉他最后的理智。林炎也被这根突然冒出来的羽毛激发了一路都在克制的怒火,他揪起几只不长眼撞过来的厉鬼,劈头盖脸好一通暴揍。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中,林炎和霍纸同时捕捉到一声微弱的啼鸣。二人循声望去,叫声竟来自那片无鬼敢靠近的绝境。鬼口本就无光,那绝境更是包裹在重重阴寒黑煞之下,鬼魅尚且无法窥破分毫,更别说方方面面都遭受克制的林炎和霍纸了。霍纸强压下周身不适,一面抵御着灵树对自己的吸引和召唤,一面跨前了两步。林炎紧张兮兮护在后头,见霍纸仍能保有一丝神智,这才将视线移向前方。凝如实质的一大团墨黑耸在中心,阴煞缭绕着,居然有种诡异的祥和氛围。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鸟类啼鸣。两点杀气腾腾的红光随之亮起,竟是在这中心的黑团最下面。霍纸猛地握紧林炎搀扶他的手,林炎一惊,下意识扯着霍纸后退。“别!”霍纸反抗着林炎的拉扯,精神略有放松,那些丝线般缠绕黑团的阴煞戾气钻空子似的一窝蜂涌到霍纸身前,想要将他拉入其中。林炎扬手便是一团业火,逼得阴煞尽数退开。霍纸用尽全身之力按住林炎的手:“莫要暴露身份。”林炎眼底赤红,冷哼道:“爷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看这份热闹。”他们已然深入绝境,其余鬼魅闪避尚且不及,哪顾得上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他俩在做什么。真敢尾随进来偷看他俩的鬼,没准早已知晓他二人的真身。林炎不介意送它一把火,一并烧之。业火不算明亮,却是绝境内绝对无法忽视的色彩。那两簇红光随着业火的出现和消失,变得温和许多。一连串的啼鸣响起,两点红光驮着黑团向二人靠近。霍纸浑身难受,他攥紧林炎的手,艰难地说:“它好像在说话。”啼叫阴阳顿挫,确实很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童在呢喃着什么。林炎紧盯红光和黑团,眼中的凶气却逐渐被惊讶所取代。他反握住霍纸颤得完全不受控的手:“是它!”驮着黑团缓慢移动的,是那只怪鸟。不同于在霍府混吃混喝混灵气时的肥硕体格,眼前的它瘦骨嶙峋,展开的双翼却惊人地宽广有力。它盯住林炎和霍纸的左手,点点金芒,如此耀眼。它忽而仰颈长鸣,满是泣血之音。向来冷心冷感的火爷在这一刻,眼眶泛起湿气。“它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