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琛面前,江臣不太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当他感到不快、烦躁、不安的时候,这些情绪就会全都显现在脸上。穆琛俯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关切的问道:“怎么这么不高兴,是因为宴会太无聊了,还是因为我拒绝帮助夏北川?”江臣摇摇头,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江臣的负面情绪起源于更深、更遥远的地方,遥远到彼时穆琛还没向他告白,而他们也还不曾恋爱,还保持着表面严明却布满私情的上下级关系。但江臣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什么也不明白,只是隐约感觉到了烦躁。穆琛对夏北川的恶意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是像一根透明的丝线,将过往的种种疑点都串联在了一起。比如说两年前根本不存在,但所有人都说它存在的车祸,比如说他无缘无故消失的几个月记忆,比如说在穆家大宅时,偶尔察觉到的诡异,比如说饭桌上大家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接,比如说穆迁给他的两次暗示。如果主角是坏人呢?你周围的人都是骗子。和穆琛在一起舒服吗?很舒服。快乐吗?快乐。幸福吗?应该也是幸福的。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这就相当于强行掰着江臣的脸,强迫他从虚假的伊甸乐园中抬起头来,看向周围残酷的现实。江臣心里乱糟糟的,大脑神经仿佛打了结一般,无法正常思考,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难受又憋闷,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现在只要再有人招惹他,他肯定会像一个膨胀的汽油桶一样爆炸的。江臣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闷声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穆琛抓住了他的手臂,江臣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忽然发现,穆琛这样的人,虽然表面冷淡,但骨子里仍然充斥着强烈的控制欲,他不想让江臣走的时候,就会果断的伸出手牢牢抓住他。而且力气很大。江臣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我,很疼。”穆琛稍微减轻了一点儿力度,但仍然很坚决的不让他离开。他放缓语气,像哄一个上课期间不愿意乖乖坐在椅子上、很不耐烦的小孩子一样,耐心的说道:“我知道你讨厌这种场合,就再呆半小时好吗,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谈,谈完之后我带你回去。”江臣没说话,穆琛想了想,又道:“是因为我不帮夏北川,你才生气的吗?”“…我只是不明白,你好像不太喜欢他。”穆琛迟疑了片刻,斟酌着道:“阿臣,我不是不喜欢他,我只是不喜欢你们两个走的太近,毕竟你是我的恋人。”吃醋?这好像是个有理有据的借口,而且没什么破绽。但江臣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穆琛和夏北川之间的矛盾绝非“吃醋”这样浅薄的事情,应该有更深层次的…穆琛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夏北川在演艺方面确实挺有才华的,我知道你不想他的才华被埋没,这样吧,我虽然不能让他留在国内,但可以把国外的资源倾斜给他,这样你可以不生气了吗?”“我没有生气…”或者说,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生气。不远处有几个西装革履的老总一直往这边看,应该是想和穆琛谈些生意上的事情,穆琛低头亲了下江臣的侧脸,轻声道:“我尽量二十分钟就回来。”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向人群走去,留江臣一人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的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牛排。他等了不到五分钟,就不耐烦了,决定自己先回去。他站起来往门口走,与一个端着酒杯的侍应生擦肩而过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他站在原地,回过头盯着这个侍应生的背影,这人的步伐…怎么说呢,太稳了,下肢力量很强,身高和体型看起来普通,肌肉也被衣服裹着看不清楚,但露出来的手腕、脖项,都一种非常内敛的爆发力。这绝对是个经受过专业搏击训练的男人,不是普通的侍应生。江臣脚步一转,不动声色的跟在对方身后,同时他下意识的去抓领口的耳麦,想要呼叫支援。但一摸到衣领,就抓了个空,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在工作,身上没有那些隐蔽的通讯设备,也没有穿防弹衣。江臣皱了皱眉,快步流星的贴近这个可疑的侍应生,他的目标果然是冲着穆琛去的,江臣眼见着他接近穆琛,低眉顺眼的将托盘递过去,“穆总,您要的酒。”穆琛随手要拿过来,江臣立刻走了上去,抢在他之前拿起了酒杯。穆琛有点儿诧异,“阿臣?”江臣捏着玻璃酒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第一,他只是怀疑这个侍应生有问题,还不能确定,所以不可以毁坏宴会的气氛。第二,如果这人真的是杀手,那绝不能在这里撕破脸,他怕把对方逼急了,直接掏出枪来对穆琛不利。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维持这和平的假象,先稳住再说。江臣定下心神,故意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色,晃了晃酒杯,阴阳怪气的道:“凭什么你能喝酒,我就不能喝?我偏要喝。”说完不等穆琛回应,就直接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穆琛眉头微皱,一把抓住江臣的手腕,“不让你喝酒是为你好,你这是闹什么脾气?”江臣闭口不言,余光瞥着侍应生的动向,他看见对方满脸惊讶,但明显只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抢了酒,紧接着对方就慌忙的鞠了鞠躬,怕惹事儿似的,连忙退下了,没有一点儿专业杀手的样子。江臣有些犹豫,难道是他猜错了吗?那酒喝着也没什么怪味道,到目前为止,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也许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周围的人正在为江臣打圆场,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总笑呵呵的说道:“穆总,这位就是您的夫人吧,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儿,别具一格,别具一格啊。”其他人都应和着笑了几声,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但江臣并不给他们面子,既然排除了危险,他现在也懒得给穆琛好脸色看,甩开对方的手,扭头就走。顾忌着周围人多,穆琛不好直接收拾他,只能在背后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等下我带你回去。”江臣才不管他,他离开穆琛的视线之后,转脚就往门外走。等来到了霓虹灯五彩缤纷的大街上,吹着清凉的夜风,他才给夏北川和艾瑞克一人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家去了。夏季的夜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江臣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挽到手肘,慢腾腾的沿着马路牙子往家走去。他低头看着脚下狭窄延伸的路沿,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走,是因为在路边能照到路灯的缘故吗?江臣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上方刺眼的路灯,无数的飞蛾拍着翅膀撞在灯罩上。他不由自主的想着,自己小时候是不怕黑的,开始怕黑好像就是从两年昏迷之后醒来开始,车祸不可能造成对黑暗的心理阴影,那么他应该是经历了其它更可怕的事情。江臣脑子忽然很乱,意识也飘了起来,江臣心里一沉。坏了,他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不可能一杯就醉,也就是说那杯酒…那个侍应生,真的有问题!他眼前忽然开始发黑,不是那种因为眩晕而造成眼花,而是视力一点儿一点儿的被剥夺,眼睛逐渐看不清了。酒里面或许下了针对视神经的毒素。江臣扶着路灯灯柱,冷静迅速的掏出手机,按下了穆琛的号码。在这一刻,他心里竟然想的不是向穆琛求救,而是要快点儿告诉他,宴会上有人心怀不轨,快点儿告诉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