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畏惧

见中年道士与沐玄对视, 周世子主动介绍：“在下周王府世子，随道长离开皇城，四处游历学习, 在这里遇见仙子也算缘分, 敢问仙子芳名？”“不要一口一个仙子。”沐玄道, “我是男的。”周世子愣住：“什么？”“世子不必与他废话。”中年道士环视四周，“鬼怪蛊惑了这里的人, 想必是要汲取他们的阳气。”沐玄歪了歪头, “道长口中的鬼怪, 指的是我？”中年道士冷声：“除了你，还会有谁？”“我不是鬼怪。”沐玄道, “你污蔑我, 意欲何为。”“还敢狡辩。”中年道士一声暴喝，“大胆妖鬼，还不快束手就擒！”黄色符纸从他袖中飞出, 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玄妙图案，与街边道士坑蒙拐骗所做的符一般无二，然而紧接着, 符纸无风自燃, 熊熊火球袭向沐玄。胸口的黑珠依然发烫, 沐玄莫名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以及排斥。鬼气不受控制喷涌而出，形成阴森庞大的骷髅头, 呼啸着冲向道士, 将他与火球一同吞下。待鬼气骷髅烟消云散, 血肉模糊的中年道士掉落在地, 脖子歪向一边, 已然气绝。沐玄轻轻喘了口气，因为黑珠影响，他刚才陷入一种丧失理智的状态，竟直接杀了中年道士。死的只是这个皮囊，令黑珠产生反应的人必然没死，而是趁机离开了。周围一片死寂。鬼气对凡人有威慑恐吓的作用，何况这副血淋淋的惨烈场面冲击人心，沐玄的骷髅头也不像正道招数，漫长的死寂后，一个腿脚发软的男子彻底支撑不住，坐倒在地，颤抖着从牙关挤出声音：“鬼——是鬼——”“救命，有鬼啊！”没人附和他，因为怕激怒鬼怪。其他人动都不敢动，更遑论逃跑，唯独周世子不同，他直面沐玄击杀中年道士的过程，受到的惊吓不可同日而语。周世子肝胆俱裂，连道士的尸体都顾不上了，满心只想着远离沐玄，无法思考别的，他距门口也近，步伐东倒西歪冲过去，结果一时不查，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双手擦得火辣辣疼，膝盖也疼，周世子起不来，手脚并用拼命往外爬。一双雪色的靴尖映入周世子眼帘。周世子停下，呆滞抬头，看见了仙姿出尘的少年。这一定就是今日入城的仙长！周世子爆发出遇到救星的激动，伸手去拉池云镜的衣摆，池云镜不着痕迹躲开，他语气急促道：“仙长救救我们，作恶行凶的妖鬼就在里面，请仙长将其斩杀！”池云镜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入主屋，周世子不再急着逃，转身看仙长要如何对付妖鬼。结果，少年来到沐玄面前，弯腰握住他的手，给他阳气。周世子一团浆糊的脑子这才记起，仙长与鬼怪是一起的。今日下午，他们相伴游街。正道仙门的弟子，光风霁月，怎么会与鬼怪厮混。池云镜未在意血淋淋的尸体，弯腰看着沐玄，鸦发垂落在脸侧，因为一下午的奔波，模样有点狼狈，依旧漂亮得惊人，如洗墨瞳盛着灯光，传音与沐玄交流分开后的经历：“我被血潭传送到另一座城，黑衣人未料到我还有一枚剑符，我借助剑符的威慑逃出，黑衣人一直在追，不彻底摆脱他，我不好回来，因此耗到现在。”沐玄问：“城外十里有阵法，挡住了我的出路，你没碰到？”“没有。”池云镜道，“我入城畅通无阻。”“也许那个阵法让进不让出，你被带出城的时候，阵法尚未建好，你摆脱黑衣人后趁机回昆仑境才是最优，现在回平阳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你可能没法再出去了。”沐玄道，“等下我们再去城郊看看。”池云镜毫无后悔，就算他提前得知城郊出现困阵，也会选择回来，“我找你时，听见路人谈论城中异象，你也遇到了敌人？”沐玄道：“是另一个黑衣人，合体期修为。”“我那里的黑衣人，同样是合体期。”池云镜轻轻喘息，他奔波一下午，与合体期修士互相牵制，实在累了，回来找沐玄的路上更是未曾歇息半分。“一座世俗界凡人城池，出现两个合体期修士，还有神秘大阵，不知幕后黑手有什么阴谋。”沐玄沉吟，“我杀那个道士时，有些没控制好动静，还担心黑衣人会过来，结果没有，他似乎暂时放弃了抓我们。”这里人多，叶桃没有揭露他们家与池云镜的关系，小心翼翼出声：“这位仙长。”池云镜侧身看向她，“何事。”叶桃苍白笑了笑，她受到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沐大哥果然是你的同门。”池云镜当即明白，沐玄的身份不好解释，不如说是同门，方便他人理解，于是颔首。“刚才是那位道长先对沐大哥动手。”叶桃犹犹豫豫道，“但那是因为，他误会沐大哥是鬼怪，解释清楚就好，直接杀人是不是过分了点。”池云镜未曾了解前因后果，便道：“阿玄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一个人颤颤巍巍问：“他真不是妖鬼？”“不是。”池云镜道。“撒谎，还助纣为虐。”心魔哼笑一声，“能在你身上看见这些品质，真是可喜可贺。”沐玄上前，检查中年道士的尸体，“我觉得这个人不对劲。”池云镜与他一同，什么都没查出来。然而，楼崖都看不穿沐玄的身份，中年道士却能看出来，已经证明他不同寻常。沐玄蹲下来，准备收拾尸体放入乾坤戒，以对方的能耐，尸体可能没留下线索，但这终究与黑珠有关，留着比较好。池云镜伸手拦住沐玄，自己来收拾尸体。少年远比沐玄像仙人，却面不改色做这种事，与其他人的想象截然不同。他们开始觉得，沐玄可能真不是鬼怪，而是这两位仙长特立独行。收拾完尸体，放入乾坤戒，池云镜擦干净手上的血，再度去握沐玄的手。沐玄投来诧异的目光，池云镜传音：“阳气还够么。”“目前撑得住。”沐玄轻柔掰开他的手，“你太累了，先别给我太多阳气，休息一下。”“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叶桃看向武馆弟子，“该回去了，我要关门。”弟子们如蒙大赦，往日他们喜欢去后院冲个凉水澡再走，今天也没这个心情了，躲沐玄都来不及。他们相信池云镜是仙长，也觉得沐玄可能不是鬼怪，但还是心有余悸，畏惧沐玄。武馆弟子急忙离开，屋内很快变得空旷，城主府小厮与他们抬来的赔礼就格外显眼。赵志杰与周世子也还在这里，周世子清醒了过来，不敢再擅自离开。池云镜问：“具体发生了何事？”“这是城主之子，他觉得冲撞了我，就带着东西来赔礼。”沐玄言简意赅，“而周世子随道士四处游历，来到平阳城，做客城主府，他们应是从赵志杰那里听到我的事，过来见我。”说着，沐玄品出一些问题。中年道士的身份非同寻常，他来到平阳城，城郊就出现了神秘大阵，未免太巧。他极可能与城郊大阵有关。池云镜问：“他如何冲撞了你？”沐玄：“也没怎么。”池云镜看向叶桃，追根究底。“我都表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沐玄开玩笑，“怎么，不相信我，还去问别人？”“并非不相信你。”池云镜解释，“只是怕有的事，阿玄不觉得重要，在我看来重要。”赵志杰跪在地上，一直没胆子起来，闻言如坠冰窟，瑟瑟发抖。池云镜说沐玄并非妖鬼，赵志杰将信将疑，他见识过道长的法力，觉得道长指认沐玄为妖鬼，是有几分可信的。不管怎样，看这少年仙长对沐玄含情脉脉，予取予求，恨不得事事为他包办的模样，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如果沐玄真是妖鬼，他知情却隐瞒，那更加严重，情毒深入骨髓，若他得知赵志杰先前的垂涎之心，他必然没有好下场。幸好，叶桃没看懂赵志杰与周世子的不轨之心，只道：“赵志杰一开始看了沐大哥很长时间，眼睛都发直了，确实冒犯。”听见叶桃唤沐大哥，赵志杰一哽。对了，还是个男人。池云镜道：“那些赔礼，阿玄要吗。”“不要白不要。”沐玄道，“只是我用不上，就送给叶桃姑娘吧。”叶桃一怔，“多谢沐大哥。”池云镜目光冷冷看着赵志杰，“你们怎还留在这里。”赵志杰忙不迭爬起来，到外面扶着周世子，招呼小厮落荒而逃。没有了外人，叶桃开口唤：“兄长。”池云镜颔首：“数年前爹娘来信，向我提起过你。”“那我们回家。”叶桃笑道，“等爹娘看见你，一定很高兴。”沐玄传音：“我们在被追杀，去你家没关系么。”“我观黑衣人对我们并无杀意，而是另有目的，也不愿闹太大，他们不杀我们，更不会杀我的家人。”池云镜道，“而且，以幕后黑手的能力，查清我与叶家的关系并不难，我不如回去做些布置，若发生意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沐玄点头：“有理。”“我带你回去。”池云镜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见我的爹娘。”*成千上万年前，魔族鼎盛，妖鬼受魔族统治，势力弱小，同居住在一界，命名为妖鬼界。后来，魔族被灭，妖鬼界融合部分魔界碎片，不断发展壮大，如今面积广袤。两族仍居住在这里，因为单一种族的实力依然不够强盛，互相合作才能与修真界抗衡。妖鬼两族居住在不同区域。鬼族生活的地方，名为鬼域。鬼域的一座宫殿内，御座上的鬼主缓缓睁开眼睛。平阳城的中年道士化身死亡，记忆流回到了他这里。人族修士从元婴期开始要应付天劫，鬼族同样，而且天劫要比其他种族困难百倍。鬼族修炼乃逆天而行，成功渡劫飞升者寥寥无几，他的天赋胜过妖皇一线，妖皇早已渡劫，他却倒在天劫的最后关头，只算半个鬼仙。幸好天道眷顾，他得到天大机缘，有了飞升的新契机，于是散出化身，经历各式各样的生活，感悟天道，顺手为妖鬼大计添砖加瓦。鬼主的指尖点了点御座扶手。一个发须灰白，满脸沧桑沟壑的老者出现在下方，“参见鬼主。”鬼主问：“血尊者楼雾在昆仑境的情况如何。”老者：“基本正常。”鬼主点了下头，揭过这个话题，“我在平阳城的化身死了。”老者抬头问：“怎会如此？”“我为试探，牺牲了这个化身。”老者更为惊讶：“什么值得尊上亲自试探？”鬼主道：“关于一件鬼族至宝。”他感觉到，沐玄与他苦苦寻求的一件宝物有关。宝物应该不在沐玄身上，那等至宝，不可能挑中一个筑基期鬼修。沐玄具体与至宝有何关联，鬼主并未试探出来，那个化身还是太没用了。“苦尊者。”鬼主道，“平阳城的计划，我的化身完成了一半，大阵已经建好，不能浪费，你过去继续完成，封蚀的影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小事可以差遣他们。”“还有，替我试探装成剑灵的那个怨魂。”苦尊者问：“试探的分寸？”“不要做得太过，以大计为重，我等现今应当低调蛰伏。”鬼主道，“更不能让外人知晓，那个怨魂与宝物有关联，妖族也不可。”苦尊者深深垂头：“遵命。”*热腾腾的饭菜摆在圆桌上，沐玄与叶家人围桌而坐。叶氏夫妻见到池云镜的高兴稍微平复了点，但脸上挂着的笑容依旧下不来，叶父兴致高昂，开了坛好酒，他给的酒，池云镜尽数喝下，脸上半点绯红都无。沐玄也喝了一杯，毫无醉意，世俗界的酒度数相较于醉朦胧差太多，他喝完一坛都无妨。叶夫人坐在沐玄旁边。起初见到池云镜带沐玄回来，她心里就乐开了花，但念及沐玄初次来，池云镜可能和他正在发展，便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热情款待沐玄，怕他在家里待得不舒服。如今上了饭桌，也熟悉了些，叶夫人语气亲切道：“云镜年纪不大，平常在宗门里肯定劳姑娘多照顾了，云镜自小就独来独往，看到他与姑娘关系亲近，我们做父母的也放心了。”叶夫人看得出，沐玄的年龄比池云镜稍大，这不算什么。叶桃知晓沐玄是男子，没有插嘴解释，先前血腥恐怖的画面令她受到了惊吓，她努力抑制，但害怕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她一直闷头扒饭。沐玄明白，他杀死中年道士对小姑娘家冲击太大，于是避免关注叶桃，给她调整的空间。他向叶夫人解释：“我是男子。”叶夫人满目惊诧，看向池云镜求证。池云镜点了下头。池云镜没有带女子回家，叶氏夫妻有点失落，但对沐玄热情不减，池云镜带人回家本就是头一次，何况沐玄的性格讨他们喜欢。叶夫人不停给沐玄夹菜，沐玄婉拒道：“太多了，我吃不完。”“这才多少东西。”叶夫人道，“你太瘦了，多吃些才好。”“修士辟谷，我与阿沐素日不吃东西。”池云镜并未说出，沐玄就是八年前救了他们的鬼修。沐玄正在隐藏身份，知晓太多于他们无益，也给沐玄增添暴露的风险。叶夫人不懂修士的门道，既然沐玄拒绝，她便不再夹菜，“不好意思啊，我太高兴，夹菜前忘记先问你了。”“没事。”沐玄温声道。碗里的菜也不太多，都代表叶夫人的好意，自然要吃完。吃到不喜欢的，沐玄神态不变。前世沐玄经常减肥，也常参加饭局，养成了嘴挑的毛病，死后八年没吃东西，有吃的就不错了，自然不会再挑。沐玄自认表现得毫无问题，别人绝对看不出他不爱吃什么，池云镜却忽然开口：“阿沐。”“怎么了？”沐玄侧头，池云镜就坐在他的另一边。池云镜道：“你吃不完，可以分给我些。”他从沐玄这里夹走些菜，刚好都是沐玄不爱吃的。心魔笑道：“阿玄不爱吃的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好吃。”池云镜竟然会吃别人碗里的菜，叶氏夫妻目露惊异。不过他们没有多想，只觉两人关系真好，亲如兄弟。吃完饭，沐玄到外面站一站，抬头仰望笼罩整座城的大阵。明月清晰可见，光华毫无阻碍穿透大阵，洒落于安静下来的街头巷尾间，这里有着昆仑境没有的虫鸣，更添一分生活气息。平阳城居民继续着一如往日的平静生活，相信大阵能庇佑他们，殊不知已经有座更大的阵法，来者不善覆盖下来。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沐玄不用回头看就猜到是谁：“叶桃姑娘。”“之前我也差点误认为你是妖鬼，抱歉。”叶桃已经调整过来不少。”“人之常情，你不必道歉。”沐玄微微一笑，“你已经很勇敢了。”叶桃眼睛亮起，上前一步，“你原谅我了？”沐玄道：“本就没有怪过你，何来的原谅？”叶桃扬起高兴的笑，在沐玄身旁的石阶上坐下，“别的正道修士，会不会修炼类似你那样的手段？”“会，正道修士没有那么死板。”沐玄道，“还有的修炼天赋偏向邪道，但只要行的端做得正，便是正道。”看着沐玄的样貌，叶桃总容易将他误认成女子，尤其在兴奋不经思考的情况下，她伸手拉住沐玄的衣袖，撒娇道：“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修真界的事？”“叶桃。”池云镜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叶桃凡人指尖有些冷，条件反射松开了拉住沐玄衣袖的手。她莫名心虚，连自己都不清楚心虚从何而来，“我好奇修真界的事，想请沐大哥讲讲。”“阿沐今日累了，先让他休息。”池云镜道，“改日再讲。”“哦。”叶桃闷闷应了声，回去自己房间。沐玄笑道：“你的妹妹很可爱。”“是么。”“当然。”沐玄可不像叶桃那样，怕他冷脸，“比你可爱。”心魔重复了一句：“比你可爱，池云镜。”池云镜抿着唇，带沐玄来到自己房间，叶氏夫妻一直给他留着。他与沐玄同住一间房。两人都是男子，关系亲如兄弟，叶氏夫妻不觉得有什么。池云镜道：“等你休息好，我们去城郊探查。”“还有一件事得先完成。”沐玄道，“你把上衣脱了。”池云镜被黑衣人追杀，负了伤。他处理了血味，普通人闻不见，但沐玄可以。池云镜道：“我服用过丹药，没有大碍。”“前几天被楼崖刚惩罚完，你也说没事。”沐玄不吃他这套，“就算服用了丹药，再涂些药也能好得更快，神秘大阵正悬在我们头顶，不知何时就会出事，你须得尽快回到完全状态。”池云镜与沐玄对视片刻，自己败落下风，垂头解开腰带。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少年也不再扭捏，衣衫掉落，鸦发遮挡住不少春光。伤口不止在背后，肩膀与腰腹位置也有，横亘在线条凌厉的白皙躯体上，像有人在美玉上重重划下几道。池云镜受罚留下的伤刚养好，又添了新伤。前几天都是沐玄给池云镜上药，如今驾轻就熟。后背的伤上完药，就轮到正面，沐玄搬了个椅子坐到池云镜对面，在他腰腹处涂抹药膏。这样比后背上药更贴近。沐玄的头就垂在少年身前，池云镜稍微垂眸，便能看见他的发顶。带着冷香的长发扫过池云镜上半身，产生细微的痒意，蔓延到心尖。沐玄穿得多，只露出一截细腻冷白的脖颈，在发间若隐若现。池云镜喉结轻滚，忽然产生亲吻的冲动。作者有话要说：池云镜：老婆杀人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