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玄这样想, 也问了出来。“你们擅自做主,不怕池云镜醒来怪罪?”老祭司自信道:“新皇奖赏我们还来不及。”时间将近傍晚。搁在外界,是日光刚开始转深的时辰, 魔界的霞光已然艳红如血, 距离夜晚来临不剩多久。新皇关乎魔界的未来, 异魔立刻带着沐玄前去梳洗收拾,沐玄中着药, 也不可能抛弃这具身体, 只得任由他们摆布。说是收拾, 也没多么复杂,沐玄被带进浴室洗了个澡, 穿上赶制出来的大红衣袍, 上面绣着点喜庆的纹样,十分简单,若非沐玄知道, 他被献给池云镜是干什么的,恐怕压根看不出这是喜服。沐玄披散着黑发,上面没有任何装点。孟陈莲过来看到他的模样, 道:“阿玄身处合欢宗, 还未穿过红衣, 这样打扮艳丽中不失柔美。”沐玄:“少宗主谬赞。”“阿玄憎恨池云镜,不惜舍身羞辱他,如今快要成为池云镜的妻子, 不知阿玄是快意更多, 还是恼怒更多?”“什么妻子, 一场荒唐的笑话而已。”沐玄看了看宽大的袖摆, 刺绣粗糙, 用料倒是不错,红色丝线在灯火下反射浅浅的光华,“这种感觉,远不如在池云镜清醒的时候羞辱他。”“也是,这算不上婚礼。”孟陈莲若有所思,“阿玄穿戴凤冠霞帔的模样,应当更美。”沐玄道:“我以为,少宗主会生我的气。”“我自然生气,现在看着你都余怒未消。”孟陈莲微微一笑,“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回宗后我会罚你,等下我要出宫,你独自留在这里,面对异魔与池云镜,也算是惩罚之一了。”沐玄才是卦象中的人,孟陈莲自然没用了。孟陈莲还中着药,异魔也不怕他在这里掀起什么风浪,要出宫也无所谓,不如说那样更好,免得影响新皇夫妻的感情。“阿玄要当心。”孟陈莲提醒道,“若是池云镜醒来看见你,你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沐玄:“池云镜一直昏迷不醒,属下不会倒霉到一来他就醒了吧。”孟陈莲不置可否:“异魔测算到有人从天而降,这卦还是准的,谁知冲喜有没有用。”临走前,孟陈莲交给沐玄一瓶药粉。“我生阿玄的气,但也舍不得阿玄死,若遇到危险,就使用这瓶药粉。”孟陈莲离开不久,异魔就将沐玄带去池云镜的寝殿。拜堂等成婚流程一概没有,异魔的做法简单粗暴,直接将沐玄放到池云镜**。异魔之间结合,想必也是这么简单。灯火摇曳,池云镜的脸被光影分割,似仙的那半掩在阴影中,攀着暗红花枝的半张脸对朝沐玄,被光照得纤毫毕现,眉眼到鼻梁嘴唇的弧线起伏优美。沐玄发现,池云镜脸上的花枝已经没入眼睑,而且比往常更密集。手上的花枝也是。花枝稀疏时,还有妖异的美感,如今则是诡异感更重。沐玄拉开池云镜的衣襟,查看他身上的花枝情况,没有脸和手上那般严重,但情况不容乐观。得到魔皇印会催化池云镜的魔血,在沐玄的预料中,池云镜叛离正道,必须掌控魔界残骸作为筹码,要为此付出些代价也没办法。可现在,池云镜的魔血活跃过头,好像在朝魔族转化一样。他将池云镜的衣襟拉回去,重新盖住少年的胸膛,暗红花枝与白玉般的皮肤交织成诱人的颜色。池云镜属于穿衣显得单薄清瘦,脱衣有料的类型,怪不得力气那么大。毕竟是剑修。沐玄见过不少男人**上半身,虽然是弯的,也不会有什么心里波动,然而池云镜不同。发现了池云镜至今仍对他怀着心思,沐玄做偷偷拉开衣服,看人身体的事,莫名有点耳热。当真是罪过。沐玄翻身下床,穿上鞋子,不打算和池云镜同睡一张床。万一池云镜真醒了,不得杀了他。沐玄在宫殿内踱步,翻找柜子里有没有多余的被褥,准备打地铺。没有。沐玄重新看向**的池云镜,目光落在他盖着的被子上。十年前,池云镜的相貌偏向美感,如今五官没多少变化,但气质愈发具有攻击性,使得相貌多出了慑人的锋利感。沐玄一开始以为,池云镜变回了原本的模样,现在才意识到,池云镜这些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都学会做戏演他了。沐玄演艺行业出身,竟然在擅长的方面翻了船。主要他实在没想到,池云镜能做出这种事,就像当年想不到池云镜会喜欢他一样。这么有能耐,还盖什么被子。魔界新皇,还是大乘期修士,不盖也没事。沐玄把池云镜的被子拉下来,铺在地面,然后自己躺上去。宫殿内燃着宁神静气的香,沐玄闻着香味,思考池云镜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不止魔血的问题,还有池云镜对他的心思。想不出来。沐玄思考得头昏脑涨,合上眼睛,有点昏昏欲睡。灯台上的火苗剧烈抖动了下,殿内一瞬间变暗,待灯火恢复正常,躺在地上的沐玄身侧多了个人,火光将少年手持残月剑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剑尖对准沐玄的心脏。剑尖没有碰到沐玄,但隔着层衣服,沐玄的胸口都因残月剑的锋芒而隐隐作痛。沐玄骤然睁开眼睛,与池云镜对视。池云镜背对灯光,左眸开着玫红的魔花,萦绕着寂静的幽暗。“你怎么在这里。”“我被异魔弄来,给你冲喜。”沐玄道,“你苏醒过来,算不算我的功劳?”银白剑尖向前,刺破沐玄的红衣。“你不能杀我。”沐玄道,“你杀了我,沐玄会伤心,怪罪你。”抵到沐玄胸口的剑尖抖了抖,划开浅浅的伤口,温热血液流淌出来,洇在大红的衣料上,看不分明。池云镜的手臂绷到极致,听见这话,他是真的想杀了孟陈莲的影卫,但被理智阻止,指骨将皮肤顶得发白,手背浮现青色的筋络。注视沐玄半晌,他缓慢收回残月剑。“滚出去。”沐玄从善如流起身,开门离开。此地不宜久留,沐玄走向宫外,打算先出去再说。没走多久,他遇见了巡夜的守卫。在守卫通报他逃跑前,沐玄道:“你们的新皇醒了,是他要我出来的。”守卫一惊,连忙将这个喜讯告知给老祭司。沐玄与他们擦身而过,被守卫叫住:“等等。”“你一来,新皇就苏醒,更说明你对新皇很重要,不能离开。”沐玄呆住。守卫将沐玄扛在肩上,带回池云镜的寝殿外,正好撞上匆匆赶来的老祭司。“做得很好。”老祭司夸赞他们,卦象显示沐玄对新魔皇而言重逾性命,就算池云镜赶沐玄走,他也不能离开,否则那不是要了新皇的命吗。他让守卫放下沐玄,自己带着沐玄敲开寝殿的门。池云镜正坐在椅子上,手持斩情剑,对着灯火观摩剑刃上的字符。“恭喜新皇苏醒,贺喜新皇大婚。”老祭司躬着腰,“双喜临门,老朽也为新皇高兴。”池云镜道:“不是大婚,别再说错。”“可冲喜的效果极佳啊。”老朽连忙道,“婚礼还没真正完成,少皇就已经苏醒,若是新皇与妻子结合,必定更有益处。”池云镜头也不抬,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冷淡:“再说错一句,我杀了你。”老祭司大惊失色跪下,俯身用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起半分。池云镜道:“剩下的半个魔皇印,在你那里。”“魔皇印一直存放在宫内,由老朽看守,等待卦象预示的新皇出现。”祭司道,“老朽这就去取。”“明日再取。”池云镜道,“得到另外一半魔皇印,会导致我的魔血愈发失衡,待我调理完身体,明日再处理。”“是。”老祭司垂着头退下,门口仅剩沐玄一个人。池云镜没再赶他离开,而是问:“你怎样认识阿玄的。”沐玄:“我认识自己,还需要理由?”“别装傻。”池云镜不愿与他多说一个字。“这些年,妖鬼一直没放弃寻找沐玄,我也被派出去找过,还发现了他,但沐玄行踪鬼魅,还有宝物相助,我抓不住他。”“沐玄反过来对我传音,和我说了些话,因为他偶然看到了我的脸,长得像他重要的人。”池云镜放在斩情剑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上面的字符已经看不进脑中。沐玄继续编:“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直到我修为尽废,被少宗主带到合欢宗,遇见了潜藏在那里,调查玉典剑踪迹的沐玄,他提议互相帮助,我答应了,我不想一直当废人,任何一点助力都要抓住。”“我当年看出少皇对沐玄有些异样,也不希望少皇抓住他,就没捅出他的行迹。”池云镜抬眸看着他:“这些事,你之后要如实转告给阿玄。”沐玄冷笑:“我为何要听你的。”池云镜没有回答,接着问:“先前,你是否有对我做什么。”“没有。”沐玄道,“在你清醒的时候,羞辱你还有意思,在你昏迷的情况下,我碰你半点意义都没有,自己还恶心。”池云镜开着魔花的墨瞳浮现厌恶,“你这般仇恨我,是不是对着阿玄抹黑过我。”沐玄勾起笑:“当然。”四周魔气朝池云镜手中汇聚,凝成球状,池云镜的指尖逼出一滴血液,落到上面,犹如眼球的瞳孔,还会灵活转动。池云镜松开手,诡异眼球飘向沐玄,要融入他体内。沐玄后退一步,“这是什么?”“将你不怀好意,利用阿玄的那些想法告诉他,不要再给他阳气,这只眼睛会看着你。”至于孟陈莲的影卫具体是怎样对着阿玄抹黑他的,池云镜不打算询问,他自己会问阿玄,也会解释。除了必要的事,别人不需要与阿玄说太多话。沐玄忍不住问:“究竟怎样,你才会对沐玄死心。”池云镜漠然道:“和你没关系。”沐玄问:“如果他有别的心仪对象呢?”池云镜骤然抬头看向他。沐玄:“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能不能也回答些我的?”池云镜:“将刚才的话解释清楚。“你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就解释刚才那句。”池云镜克制地轻微吸气:“你问。”沐玄观察他:“你的魔血,怎么像调整不过来了。”池云镜淡淡道:“我会堕魔。”沐玄震惊睁大眼睛。“为什么。”他本以为,池云镜就算要留在魔界残骸,也不会抛弃人族的身份,最终会走向与剧情里相同的光明坦途。“从多年前阿玄弃我而去的那一刻,我堕魔就不可逆转。”池云镜道,“成为魔族,能够更好掌控魔界残骸,还是阿玄的同类。”“我身为正道时,阿玄不愿误我,觉得自己会毁掉我,等我成为魔族后,他就不会再产生那样的念头。”沐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这样,你还拿着斩情剑做什么。”“这柄剑还有些用。”池云镜垂眸,注视手里刻满字符的白色长剑,“我不能与心魔融合太快,就算堕魔,我体内的人族血脉也去除不掉,只会像曾经的魔血那样,被另一方压制,我还需控制两者的平衡,用斩情剑斩除些情感,可以减缓心魔融合的速度,方便我调整,也不会太吓到阿玄。”沐玄气道:“可他生前就钟情他的表兄,否则我作恶多端,他怎么可能对我处处容情。”池云镜声音变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不要再自欺欺人。”沐玄道,“他不可能喜欢你,你趁早死心。”沐玄转身要出去,面前的门扉忽然合拢,任他怎么推都打不开。“我改变了主意。”池云镜手持斩情剑走过来,“我会杀了你。”若阿玄是怀念亲人,他勉强能容忍孟陈莲的影卫。可要是阿玄钟情于那个表兄,而孟陈莲的影卫与其相似,还是这种可能伤害阿玄的恶人,池云镜不会允许他活下去。沐玄向后退,背部抵上门扉。“你不在意沐玄的心情吗。”“不让他知晓就可以。”池云镜抬起剑,平静淡漠的神色不变,“今后我与阿玄生活在这里,有的是时间帮他遗忘死人。”剑刃刺下的前一刻,池云镜本能滞住。脑海深处有声音在提醒,眼前闪过些画面,他身形不稳晃了晃。池云镜按住额头,斩情剑自手中脱落,当啷落地。沐玄怔了怔。池云镜的魔血,尚未发作到曾经在骨花坑的程度。他竟然先恢复了那时的记忆。暗红花枝在池云镜脸上疯长,他抬头看向沐玄。“阿玄,你骗了我。”“当年你宁可忍受饥饿,承担更多危险,也不愿告知我身份,而今你宁可当孟陈莲的影卫,待在合欢宗,接受修为尽废又恢复的痛苦,也不愿找我。”“恢复修为的痛苦,是我理应承受的,而且重新相见以来,你也一直在骗我。”沐玄拍了下门,“放我出去。”池云镜没有答应,直接抓住他的手。沐玄当机立断脱离躯壳,“这具身体我不要了。”他要穿过门扉离去,忽然听见剑刃刺穿血肉的声音。回头一看,池云镜用斩情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没给伤口半个眼神,直直看着沐玄,眼里的情绪柔化,有些示弱的意味。像是在表达,他没有沐玄会死,希望沐玄不要离开。浸透衣服的血液,配上池云镜示弱的神色,有种形容不上的病态。沐玄拂掉心头的复杂情绪,皱眉道:“你越这样挽留,我越要离开。”“若刚重新见面时,阿玄就发现我变成这样,想必会对我敬而远之。”池云镜轻声道,“经过这些日子,阿玄还是对我有些心软,停留了片刻。”沐玄看到池云镜手背浮现半块印章图案。以宫殿为中心,魔皇印的暗金光辉蔓延至整个空间。“我已将空间封锁,阿玄可以利用宝物离开,但出不去魔界残骸。”池云镜道,“而你无论去了魔界残骸的何处,我都能找到你。”沐玄在斗篷下张开手掌,要将身体上携带的药粉吸过来。结果,池云镜抢先发现,拿到那瓶药粉,端详了两秒。“孟陈莲的东西。”池云镜眼神微冷。他松开手,药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一股掺杂暗金色的魔气涌向沐玄,束缚住沐玄的双手,另一端形成绳索绑在池云镜手上。池云镜走向沐玄,将苍白的鬼怪抱在怀里,没绑绳索的那只手捏起自己一缕发丝。然后,他垂头咬住沐玄的一缕黑发,将两缕发丝系成结。“今后我们就待在这里。”池云镜张开唇,口中的黑发掉落,“不必再互相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