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着你。”绛紫色的唇瓣轻轻地开合, 里面的舌尖毒蛇一样卷动。他已然空洞的眼眶转动了一瞬,落在尤醉的身上,盯着他的眼睛。“我在……看着你。”他说道。鲜花在凌越的身边盛开, 将他埋葬进入花海里面, 只有两只肮脏的,翻滚着蛆虫和疯狂恶意的眸子还牢牢地落在尤醉的身上。尤醉的身子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那画面却并不像是看到, 而像是直接地投射进入到他的大脑中。凌越,他寻找了那么久的爱人, 将他那双眼睛藏进了他的身子里面。不管他接下来去哪里,不管他是在睡觉还是清醒的, 他始终都在用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绛紫色的唇瓣无力开合, 但是尤醉却清楚地听到了从他的喉咙里面传出来的咯咯声。一种极深极重的恐惧从他的心里面翻涌了出来,那种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目光, 还有那声音。如此清晰地传入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在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他躺在漆黑的阴沉的地下, 任由蛆虫啃噬着他的尸体, 任由泥土封住他的呼吸, 他死不瞑目, 在他空**的目光中, 他看见在自己的身上生满了一簇簇鲜花。那个他曾经放在心尖上面的爱人就在美丽的花丛中对着另外的一个男人微笑,温柔地拥抱, 接吻。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他已经彻底将自己忘记了……只是……“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极深的地狱之中传来, 尤醉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不要……”他恐惧自己的爱人, 但是内心却又被愧疚纠缠。他为什么会这样恐惧阿越?就算是阿越变成了鬼, 他也本不应该恐惧他的……毕竟他们之间曾经是那样的相爱。……但是他没有, 他还是感到恐惧。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下来, 尤醉捂住脸痛哭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凌越的恐惧,并不是因为恐惧他死亡时的惨状,而是在恐惧他爱上了那个造成他死亡的那个凶手……他爱上了白郁。这是他所犯下的,绝对不可饶恕的罪恶。所以他才会这样恐惧凌越,因为自己违背了他们两人当初的誓言,他对于他不忠……“你没有看见我吗?”冰冷的呼吸蹭过他的小臂,带动上面纤细的汗毛一点点立起来。已然腐烂的青白的脸蛇一样环绕着他,缠绕在他的周围转动,面对面地对上了黑发青年那张柔软白皙的美丽面孔。“你为什么不来救我?”那些腐烂的花朵上生满了一张张的嘴巴和眼睛,那些眼睛都是凌越的眼睛,那些嘴巴都是凌越的嘴巴。蛆虫从其中钻入钻出,淡黑色的血迹流淌,就像是恶魔的花园。那些嘴巴同时张开,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尤醉的方向……“你没有看见我吗?”声音汇聚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怪异且让人疯狂的共鸣,声音的频率开始加大,最后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没有意义的刺激着人耳的高频率噪音。“你…没有……看见……我……吗?”“你…嗡嗡……看见……嗡……吗?”“你你你……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内心的恐惧终于被压抑到了极点,尤醉控制不住地抱着头尖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怀绕住自己的胳膊,因为太过于用力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到了自己的皮肤里面,留下一道道的血色痕迹。“是我错了——对不起!阿越,阿越阿越……”“小醉!”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搂抱住了他的腰肢,将他从已然被他弄得一片凌乱的被子里面扯了出来。“你清醒一点小醉!”凌越的声音将他从那疯狂迷醉的梦里面拽回。吊灯被打开,明亮的光线驱散了黑暗,还有黑暗中的一切那些刚刚还存在的怪物。尤醉已然满脸泪痕,神情恍惚,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殷祁的方向,但是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的脸看向远方不存在的一个地方。凝视着那个原本不在这里的人。“抱我一下,好吗?”他哀求道。殷祁一把将他抱入怀中,手臂紧紧搂住他的后背,用自己的行动来向着他表示自己的存在。“没事了,没事了……”殷祁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好一会才听见从怀里传出来的轻软的哽咽声。“我看见他了。”尤醉的话就像是在梦呓。“我看见阿越了,他就在我的面前,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救他,我难道没有看见他么?“是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应该……”殷祁将他抱得更紧了,在灯光下,男人的侧脸呈现出一种深沉且魔魅的俊美。“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他抚摸着尤醉的发。“如果一朵花开得太过于美丽而招来了觊觎的目光,那会是花的错吗?”“美是没有错的。”尤醉瑟缩地更紧了,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躲在他的怀里,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着。这天晚上,殷祁是陪着尤醉一起入睡的,黑发青年就像是再次回到了凌越刚刚失踪的那时候,脆弱的就像是失去了根茎的花朵,必须要依附在什么东西上才能存活下去。··尤醉再次见到白郁是在法庭上面,站在被告席上的白郁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衣,神色沉凝,安静。看起来竟然和以往他的样子大不相同。不过是短短一周的时间,他看着这个曾经和他耳鬓厮磨的爱人,竟然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陌生。他听着法官的开庭宣判,听着那一条条如此陌生的罪名被人从口中吐出,锋利的矛头全都对准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确凿的证据被血淋淋地铺开,放在他的眼前。“所以,被告白郁,你是否对于杀害了凌越以及其他三名受害者的事实供认不讳?”白郁的目光从观众席上扫过,他看起来有些过于随意了,就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落入现在这个处境之中一样。而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也不在这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审判上,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他想要找的人。尤醉如坐针毡一般,感受到了那股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白郁在看他。他垂下眼睛,手紧紧地抓住了衬衣的边缘,甚至手心都冒出汗来,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子的态度去对待白郁。但是站在被告席上的白郁却弯了弯眼角,温柔的笑意从眼角流淌了出来。“不。”他摇了摇头。“凌越不是我杀死的。”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传来,观众席上传来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陪审团都**了起来。“您刚刚的那句话,是否表达了这个意思:您否认与凌越的死亡有关,但是承认对于另外三名同样在您的花园中发现的尸骨负责?”白郁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向了尤醉的方向,就像是忽略了这里的所有人,而他的眼中却只能看见他一人。而他之后说出口的话,也像是只对着他一个人说的。“被埋藏在花园里面的凌越的尸体,与我无关。”“你这个恶魔,地底下的散发着臭味的食尸鬼!这是在狡辩!明明那插在胸口的刀子上面还有着你的指纹!!”在观众席中,有看不下去的人大声开口。“有我的指纹,便是我做的吗?”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那个身穿黑衣的银发青年微笑起来,他明明是在看着他们,但是那含笑的眼神却带着轻蔑,就像是看见了一群妄想用自己的那套规则去审判与自己不同的高等生物的蝼蚁。很快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的确……这件事情的确很奇怪。“按照食尸鬼的脑子,他应该不会做出类似这种将尸体埋藏在自己家的花园里面的行为,这太简单,也太明显……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头脑简单的人,那恐怕早就被检察署的那些人给揪出来了。“你们不要想多了,难道是想要为他开脱吗?别忘了,他可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食尸鬼,本来就是一个疯子,他那样子的人,就算是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都不奇怪……”尤醉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种酸涩不明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升起。因为白郁所犯下案件的性质极为恶劣,他最后被判处40年的徒刑,也就是说他可能在未来的余生,都在星狱里面度过。当一切盖棺定论的时候,尤醉随着人群从法院中走出,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从一场经年的大梦中醒来。那些曾经的许诺,美好,血腥和破碎的尸体,极美和极恶的一切,对着他微笑的人,都像是泡沫一样地在他的眼前散开,曲散人终,最后他们全都走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他自己。到头来他的身边谁也剩不下,他仍然是孤身一人。他的脚下不由得趔趄了一下,站在冬日刺目的阳光下四肢不受控制一样的发软。··白郁在庭上除了解释过关于凌越的事情之外,一直都是全程沉默着,对于最后的审判意见也全无异议。他从座位上面从容地站起身,最后看了尤醉一眼,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因为距离尤醉的距离实在是太远,那动作又很轻,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人听见他最后那低缓的,近乎无声的唇语。“事情当然还没有结束。”他长长的银发被风扰乱,垂下落在肩头,而后他转身,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在尤醉的邮箱里面收到了一条怪异的邮件。那是一首长长的情诗,来信者是匿名。【我见你,如见美的玫瑰永远也不凋零。紫罗兰的花瓣描绘不出你肌肤的香泽,夏日的青翠难以比拟你的荣光。你却只与自己的明眸订婚,焚身为火,好烧出眼中的光明。有如在丰饶之乡偏造成满地饥民。你是当今世界鲜美的装饰,脚下满是汲取的求爱之人的累累尸骨。你宽容又吝啬,是国王又是乞丐,用自己的花苞埋葬了自己的花精,却又在有人向你索求爱意时慷慨给予。】[1]尤醉有些疑惑,这是他的工作邮箱,知道他这个邮箱号的基本都是他公司里面的同事……是谁会给他写上这样一首暧昧不明的,并且在这个时代已然格格不入的长诗?一种朦胧的,恍惚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真的从那梦中醒来了吗?作者有话要说:[1]改自辜正坤《莎士比亚十四行诗》(2008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