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江戾垂下琥珀色的眼, 簇簇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像是狼毫细细描绘出来的画卷。他不清楚段伯元是哪种人，如果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这是个开始而已。他漂亮的眼睛浮出微不可察的担心, 倒不是担心被封杀, 而是怕被封杀以后，不能随心所欲抽卡了。段知寒看了过来：“在想什么？”小机器人迅速回过神：“没什么。”段知寒盯了他一会儿, 正当他以为对方会戳穿自己的时候, 段知寒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什么事的话——”“交给我就好了。”江戾下意识抬起头, 正对上段知寒狭长的桃花眼，不知不觉嗯了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VU杂志的主编打来电话：“许婉宁的事太对不起了, 实在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我们已经向她单位举报了，电视台表示会严肃处理。”“至于那两名违规直播的记者, 已做出开除处理，并且永不录用，再次诚恳地表达歉意。”江戾听着手机没说话, 电话那边的主编察觉到他的态度：“我知道光道歉不够有诚意, 我们将为您提供终身的杂志订阅服务, 如果您有宣传方面的需要，我们随时为您空出封面。”江戾闻言挑了挑眉。他对免费杂志没有兴趣，不过VU是世界知名的时尚杂志, 多少人为上封面抢破头。他虽然能时不时上封面, 但不一定能配合档期宣传, 后者还算有诚意。小机器人语气骄矜：“下不为例。”主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且不说是他们工作出了纰漏, 哪怕是江戾存心刁难人，以江戾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们也只有供着的份儿。“下次肯定不会出现问题！以后您的工作都由我亲自对接，感谢您愿意再给我们机会。”江戾懒得听主编的奉承，挂了电话走向置物架。小机器人把编织鱼放到置物架的最上层，不确定编织鱼和竹兔哪个重，他特地用段知寒的烘焙电子秤称了称。计量结果是竹兔更轻。强迫症的他便把编织鱼放在了竹兔后面，然而他没有立即从置物架前离开。因为他还有幅彩绘要放。每位捐款的嘉宾都会得到孩子们准备的礼，他分到的是幅用彩铅画的人物画。小机器人盯着手上的彩绘，这份礼物来自于初二的罗甜甜小朋友，不同于编织鱼的歪歪扭扭，这幅画格外工整。不知为什么他像在哪儿见过。入夜的风涌入落地窗，单薄的衬衣被吹得鼓起来，他捧着画站在原地。段知寒走过来，给他披上外套：“怎么了？”蓝头发的少年任由对方给自己裹上毛衣，像只扎眼的蓝毛团子，隔了半晌才说：“这画不对。”段知寒不由得问：“哪里不对？”少年抓了抓头发，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个人应该不是彩色的。”段知寒看向江戾手中的画，那幅画描绘的是个两鬓斑白的古代文人，他认出是临摹初中课本上的杜甫插画。课本上的插画是黑白的，这幅画却是彩色的，杜甫穿着藏蓝的衣袍，坐在褐色的石头上。这证明江戾对课本有印象。段知寒轻轻嗯了声：“你记得从前的事吗？”小机器人不知道对方怎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把画放到一边：“当然了！”他来到地球是个意外，原本他计划飞到伽马星系，然而飞船的推进系统坏了，他骤然降落到陌生的地球。“飞船的推进系统坏了，穿过大气层坠入地面，我努力保持舱身平衡，可飞船的坠落速度太快了。”江戾的语气开始低沉，他很怀念这艘损坏的飞船，那是艘相当可爱的猫咪飞船，还有长长的白色尾翼。“然后呢？”他回忆当时的场景：“飞船直直坠落到陆地上，控制室爆炸了，先是重重的响声，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小机器人指指自己的耳朵：“右耳就是那个时候坏掉的，应该是震掉了什么零件，可惜当时忘了捡起来。”他专心地叙述经过，段知寒却紧紧看着他，眼里盛满机器人读不懂的情绪。江戾只好回避目光继续说：“我费力地爬出了驾驶舱，后来就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蓝发少年悄悄补了句：“遇见了你。”段知寒凝望神色天真的江戾，哪里是描述飞船爆炸，分明是描述被打坏耳朵的场景。他的唇抿得很平：“那飞船残骸呢？”江戾没想到段知寒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从来没思考过。他只知道要修理飞船，只有修好飞船才能回到母星，在母星上不用工作，每天在沙滩上晒太阳。可为什么没思考过？江戾不觉得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然而这个错误结结实实发生了，没有飞船要怎么修飞船？小机器人向来对自己很自信，他可以录入百万字的百科全书，可以在陌生的地球生活得很好，然而在这刻深深迷茫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的恐惧，尽管他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他不由得咬紧浅色的唇。血珠渗了出来。段知寒抹去那滴血珠，忍不住打断少年的思考：“可能是你忘了。”心理治疗不仅对江戾来说极为困难，对他来说也格外困难。绝望的少年为自己编织了个美好的童话，而他要亲手打破这个童话。小机器人脑子无比空白，不由自主咬唇，听到这句话才缓过来，应该是爆炸时损坏了芯片，不知不觉遗忘了飞船位置。想到这儿他有些遗憾，他还想见见自己的猫咪飞船呢。段知寒似乎看出他的遗憾，温热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我会买艘新飞船给你。”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毕竟飞船的价格上十亿，小机器人依然捧场点头。对方紧接着托住他的后脑勺，他下意识仰起头回应，段知寒只是舔干净他唇上的血沫，舌尖泛着淡淡的荔枝味儿。像在温柔抚平他的伤口。小机器人忽然不害怕抽不了卡了，因为段知寒就是他抽到的SSR。全世界独属他的SS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