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江戾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 路面狭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墙壁。高墙的阴影投在他身上,拉出长而黑的影子, 显得他的背影格外孤独。他习惯了这种孤独, 并不害怕甬道的寂静, 反而是前方的火光令他害怕。不知哪儿来的火光,映亮了前路的漆黑, 那个男孩儿便在火光处。因为小男孩儿低着头, 他只能看到对方脏兮兮的衣服, 以及衣服上的血渍。理智告诉他别走了,他却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 像段知寒抱住他那样, 温柔抱抱这只人类幼崽。只是前方的路越来越狭窄,两边的墙往中间挤压,似乎有种力量阻止他前行。每当墙向内挤一分, 他便能听到刺耳的人声,他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涌出强烈的恐惧感, 不停地往前奔跑。在墙壁即将合上前, 江戾跑出了褊狭的甬道。他胸膛下的心脏怦怦跳动, 如同挣脱什么束缚,整个人轻盈得不可思议。他不由自主往前跑,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他跑到火光前。光源是个小小的火球, 还不到他巴掌大, 亲昵地漂浮在头顶的位置。他在意的不是光源, 而是火光边的小男孩儿, 男孩儿似乎是困了,多了条蓝色的围巾,抱着柔软的围巾睡着了。他看这条围巾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到过,他伸出手揉了揉男孩儿的头,像是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他本来想抬起男孩儿的头,看看对方的样子,不过担心吵醒男孩儿,他站起身离开了。然而就在转身的霎那,小男孩儿似乎被光球照得十分舒适,脸在柔软的围巾上蹭了蹭,漂亮的面容暴露在火光下。江戾的身体猛然僵住了,那张脸赫然是年轻的自己。寂静的世界轰然倒塌,火光、男孩儿还有高墙化为粉末,取而代之的是凌乱的闪光。江戾的脑子充斥光怪陆离的记忆,一会儿是有个女人叫自己乖乖,一会儿是自己去往阿斯特朗空间站。他感受不到痛苦,却感受到深深的茫然,如同站在深渊边缘,有个声音告诉他睡去吧。那是个相当柔和的声音,他放松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朝着深渊而去,往下是狂乱的风暴。凛冽的风刃刮到脸上,正当他要踏下去时,刚才的光球漂到眉心的位置。光球的亮度比之前小了些,不过骤然出现在眼前,他被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停住脚步。在他止住脚步的那刻,狂暴的深渊消失了,他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疲惫的眼皮缓慢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段知寒的脸,正用手抚平他不安皱起的眉心。他这才意识到,梦里的光球不是臆想的,是段知寒无声的温柔。段知寒揉了揉他睡乱的蓝发:“做了噩梦?”小机器人下意识点头,然而望着对方关怀的视线,忍不住开口:“那个梦很奇怪。”段知寒抱起小朋友:“怎么奇怪了?”哪怕被段知寒紧紧抱着,江戾的身体依然充斥浓烈的不安感,那个男孩儿为什么是自己?他向段知寒讲述了这个梦,无比希望对方安慰他,这只是个梦而已,对方却没有说话。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想到段伯元的话,不安演变为强烈的恐惧,如同在风暴中找不到支点。他哑着声问:“你觉得我有病吗?”段知寒静静望着江戾,虽然想让少年去医院,但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何况他不觉得江戾真有病,那只是少年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难道保护自己也是病吗?他避开这个问题:“如果你很在意这个梦,那我们去查查好不好?”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江戾满意,他只想听是或不是,然而段知寒紧紧拥住他:“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这句话如风暴中心的船锚,消弭了江戾大部分不安,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起码段知寒会陪着自己。这就够了。—段伯元喝得醉醺醺回到家,阮玉闻到浓浓的酒味儿:“怎么喝这么多酒?”段伯元不在意地上楼:“今天去找江戾,碰了一鼻子灰,比知寒脾气还差。”阮玉披着爱马仕的方巾,贴心端去醒酒汤:“现在的年轻人有主意,小辈的事我们就别管了,你看思思交男朋友,我不就没管吗?”她说的思思是她外甥女,高中时就去英国留学了,交了个专科生男朋友,听说还背了两百万网贷,她姐姐家为此闹翻天。她确实不爱管小辈的事,吃力不讨好,不过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江戾和段知寒没有孩子,段家的财产就是自己女儿的了。段伯元没好气地反驳:“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至于碰这鼻子的灰?”段伯元不加掩饰地斥责,楼下的佣人听得清清楚楚,阮玉不甘地低下头。当初以为段伯元真爱她,相处久了才知道对方喜新厌旧,如果不是侥幸怀上孩子,恐怕已经被抛之脑后了。况且生男生女取决于男方染色体,她还没责备段伯元不争气。她这个年纪不奢求什么爱情了,尽管段伯元婚后风流,但商业嗅觉极为灵敏,把日薄西山的段氏经营到如今的地步,只想多捞点儿好处。因而她依然讨好:“都是我肚子不争气。”段伯元清楚阮玉那点儿心思,但这样的人好掌控,不然也不会容这么久。他直接走进房间。喝醉酒的感受并不好,脑袋传来阵阵疼痛,当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段伯元拿起床边的手机,屏幕上满是未接来电,他拨通秘书的电话。秘书焦急的声音传来:“浅水湾的事被曝光了。”段伯元听到浅水湾这三个字,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浅水湾是他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因为急于出成绩,这个项目干得不太干净,收地的时候死了人。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没想到有人挖了出来。段伯元的太阳穴疼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