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早就整理好了资料, 之前说没时间整理,主要担心江戾看了难受。哪怕江戾对世人的非议无所谓,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他把江戾从广平带走前, 就把能销毁的东西都销毁了, 仅在电脑上备份。备份原因是怕江宏倒打一耙。他在圈里待了不少年,知道名气是把双刃剑, 既能把你捧上神坛, 又能把你重重拽下来。如果江戾的过去曝光, 无论大众出于同情还是质疑,这些东西都会在网上传播, 对江戾造成的伤害。他之所以改变主意发过去, 是因为察觉江戾的状态不对,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叶成把文件传过去后,犹犹豫豫发去语音:“我不知道你和段老师怎么了啊, 但能说开就说开吧,感情这东西不能耗,耗光了就没了。”江戾顿了顿关掉语音, 打开自己的资料。点开文件的那刹那,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他告诉自己不是害怕, 他当然是机器人了,只是担心刚来地球那段时间,忙着找维修中心修耳朵, 不经意暴露身份。那段时间其实挺无聊的, 大多数时间在捡垃圾, 空了就玩星际迷航。小机器人以为会一直捡垃圾, 直到叶成说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未来会成为大明星。他边想边翻开资料,加上来地球的日子不长,猜测只有只言片语,谁知足足有上百页。看开头就看不下去了,资料上写他2003年12月28日出生在广平县医院,明明那时还没来到地球。如果不是细节丰富,不仅有出生证明,还有医院新生儿记录,他会直接关闭页面。江戾耐着性子看下去,资料上这个男孩儿,就当是自己吧,2009年上了小学。他是个成绩优异的小孩儿,同龄小孩儿还在费劲认字,他的作文便获了奖。不过再聪明也是个孩子,从交上去的周记来看,最大的烦恼是不能看电视,最喜欢的电影是机器人总动员。直到江宏迷上了赌博。江戾不认识这个人,然而看到江宏的照片,身体下意识蜷缩,用涂鸦抹去了照片。资料显示江宏是他的爸爸,年轻时去了沪市闯**,攒钱回来开了家修理店,收入足够一家人生活。可能是县城的日子太平淡,又可能是禁不住**,江宏迷上了赌博。开始只是打打小牌,赢钱了还会给他买汽水,后来嫌来钱不够快,玩起了单双,一晚能输八、九万。家里的积蓄很快耗空,江宏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妻子拳打脚踢,初时还会顾忌下儿子,他用小小的身躯保护妈妈,后来连他一块儿打。他的成绩伴随挨打的次数突飞猛进,因为拿了满分江宏会高兴,就不会打妈妈了。这当然是无比幼稚的想法,成年人要实际得多,在他高高兴兴拿试卷回家前,他的妈妈已经坐上远渡重洋的轮船。回到家只有怒不可遏的江宏。江宏认为妻子给了戴绿帽子,江戾也不是他的儿子,他初中学历的人,怎么能生出江戾这样的孩子?之所以没做亲子鉴定,不是因为那点儿父爱,而是舍不得花钱。他的成绩越好,越让江宏生气。后来的江戾再也没写过周记,因为日记本上沾上化不开的血水。外人对他的印象是个好学生,老师们喜欢他,同学们佩服他。初中住校的他应该是开心的,远离了江宏,所有心思花在学习上,渴望考到外地的大学,摆脱江宏的控制,毕业了再养只猫。变故发生在很普通的一天,普通到没人记得是什么日子,却是小机器人来到地球的日子。资料上的他刚从校门出来,江宏污蔑他偷钱,他不过是冷静反驳,江宏便操起木棍打他,边打边骂他是婊|子生的小婊|子。小机器人像在看陌生人的故事,直到看到现场照片。黑发的小男孩儿穿着浅色的校服,由于被打得遍体鳞伤,混着下雨的泥泞,快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了。赫然就是梦里那个男孩儿。他想找出不是同个人的证据,可连衣服都一模一样,有个瓦力的徽章,白皙的脸上淌着血。小机器人的手脚骤然发凉,涌入无比的迷茫,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人,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他?脑袋如同被炸开,一边是遍体鳞伤的男孩儿,一边是驾驶飞船的自己,整个人分为了两半。应该说是扯开。哪怕他安安静静站着,依然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每个人都对他说你是个人类。可他怎么会是人类?他有自己的童年,有自己的过去,记得在2MASSJ21268140星球上的每一天,为什么说他是人类。他还记得自己的飞船,那是架漂亮的猫咪飞船,他跑遍了交易站才买到,每天都会精心保养飞船。难道那个飞船只是绝望中的幻想吗?自己从来没拥有过飞船,那只是自己的幻想。难道会有人类感受不到疼,不会哭也不会笑吗?他是个机器人啊。江戾感觉浓浓的孤独,那种孤独是难以形容的,仿佛他同全世界为敌,披盔戴甲守卫关口。关口只有他一个人。他捂着脑袋缓缓蹲下,他来到地球没了飞船,又坏了右耳,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还要篡改他的记忆?他真的是个机器人,没想过殖民地球,没想过伤害人类,只想好好和段知寒生活。他毫无察觉咬住嘴唇,血液顺着唇角回流,鲜血腥咸的滋味令他冷静下来。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但连他都会陷入迷茫,何况是段知寒?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哄骗自己,估计是觉得他真生病了,努力想治好他,他却对段知寒那么凶。他忽然想回家了。—次日江戾回到家,开门便看到猫窝里的吨吨,软绵绵地晒太阳。吨吨听到开门声,很开心地跑过来,那虎虎生威的样子,不像猫咪反而像小狮子。他蹲下身摸了摸小猫的头,给吨吨喂了块儿奶糕。奶糕用温水泡在猫碗里,吨吨呼哧呼哧吃了起来,他站起来看向四周,家里还是熟悉的模样,让他安心不少。只是总觉得空**了些,他再次打量房子发现,段知寒的东西没了。他想起叶成的话,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段知寒是不会回来了吗?那边的吴哲不好意思地对段知寒开口:“昨天是我太不小心了,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他知道段知寒处境不易,因为担心江戾出事,在少年楼下守了一夜。“是我的问题。”段知寒敛下狭长的眼,如果他足够小心,就不会发生昨天的意外。吴哲看见这样的段知寒更愧疚了,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安慰段知寒:“嫂子肯定能想通的。”“希望吧。”段知寒清楚江戾的性子,甜的时候是真甜,能把自己的说明书交给你,冷起来比谁都冷,一旦失去了信任,便很难回到从前。吴哲鼓起勇气问:“我以后就在国内工作了,能不能给我弥补的机会?”对方只是淡淡道:“我去喂猫了。”他自责地扶眼镜,知道这是委婉的回绝了,哪怕他表哥不责备他,也不会再信任他。段知寒开车回到家。然而刚走到楼下,便看到少年站在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闷闷扑到他怀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段知寒的呼吸沉了沉,胸膛都在发颤,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