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秦芜的手直接僵住了, 脸色变得格外煞白，可这是江戾送的东西，她不好意思不收。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 段知寒从卧室走了出来, 把要命的兔头拿走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知道段知寒要怎么和少年解释。然而段知寒轻拍了拍江戾的头：“别人很喜欢兔子的，你还送兔头。”小机器人不明白两者有什么联系, 他很喜欢卡比兽, 但不影响他用卡比兽的毛做防护服。不过听着段知寒的语气, 对人类来说是伤害行为，他乖乖说了句知道了。秦芜从惊惧中恢复出来, 看着段知寒的动作愣住了, 江戾不会生气吗？令她无比惊讶的是，外人面前冷漠的少年在段知寒面前乖成了小猫咪，不仅乖巧说知道了, 而且主动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即便只是句不好意思，秦芜仍然受宠若惊，意识到江戾不是冷漠, 是不太会和人相处。她急忙摆了摆手：“没关系的。”又问：“现在方便聊天吗？”蓝发少年点了点头。两人走到昨天的会客室, 秦芜关上虚掩的门, 比起昨天的泛泛而谈，今天的话题会更深入。倒不是有什么不能听的，段知寒远比自己了解江戾, 而是在只有两人的环境下, 病人更有安全感, 更愿意表达自身。她察觉到江戾的沟通问题, 没有像对待大多数病人那样对待江戾, 主动提出问题：“你最近有什么困扰吗？”困扰？小机器人歪了歪头，他还真没什么困扰，在感受到困扰以前，段知寒已经帮他解决了。秦芜见状缩小范围：“心理上的困扰呢？比如有什么不开心，或者是困惑的地方，你都可以告诉我。”江戾沉默。秦芜继续劝江戾：“有很多东西其实说出来就好了，你不用当我是心理医生，就当我是朋友，你们华国人有句话叫旁观者清，说不定我就可以帮你解决问题。”江戾不自觉抿唇。秦芜没错过少年的变化，以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矛盾，这种矛盾让你很痛苦吧，我不能担保自己可以解决，但我能大大缓解你的痛苦。”她的声音很柔和，如同在人耳边呢喃，这是她特意训练出来的声线，令病人感到放松。少年仅仅迷惑了一小阵，眼神紧接着恢复清明。治疗再次陷入僵局。这次不是换话题能解决的，虽然她可以慢慢建立少年对她的信任，可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或许永远不会。秦芜的笔缓缓在笔记本上打圈，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有动作，两分钟后她做了个决定。她柔声问向江戾：“那可以让段先生进来吗？”让家属旁听并不是个好方法，至少在传统心理治疗中是这样的，如果病人不愿开口，家属坐在旁边也没用。甚至有的家属会不耐烦，认为花的钱白费了，逼着患者开口，不仅达不到治疗效果，反而会激起患者的消极情绪。江戾毫不犹豫答应了，当段知寒坐到少年旁边，她问出先前的问题。奇迹并未眷顾她。哪怕有段知寒的陪伴，江戾还是没有卸下防备，直勾勾盯着窗外的鸟。秦芜下意识看向段知寒，好在段知寒没有干扰治疗，只是静静握上少年的手。握手这个动作不算亲密，尤其是她生活在美国，见惯了公开场合热吻，没有把这个举动放心上。可少年的注意力仿佛被拉了回来，抿了抿柔软的唇，她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你愿意告诉我吗？”这一次江戾开口了。少年的声音格外茫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不确定哪个是真实的世界。”秦芜没想到江戾愿意回答，她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只说明江戾很信任段知寒，超乎寻常的信任。她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还有其他世界吗？”江戾垂下漂亮的眼，他并不愿意向别人坦白，哪怕签了保密协议，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带来危险。但被段知寒的手紧紧握住，仿佛多出许多勇气，有什么危险也不怕了。他捏紧手开口：“那是个有机器人的世界，文明开端于飞船坠落，飞船上的人类全军覆没，只剩下保姆机器人。”“那是个型号古老的机器人，需要遵守机器人三定律，一是不得伤害人类，二是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三是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可要是人类不存在了呢？”“保姆机器人呆呆看着燃烧的飞船，像往常那样打扫飞船、烹饪食物、回收资源，却没有人类需要它了。”秦芜好奇问：“后来怎么样了？”“它守了飞船残骸五百年，身体变得破破烂烂的，它明白自己快坏了，创造出了新的机器人。”“这是机器人历史上第二次飞跃，第一次是人类创造出智能机器人，第二次完全是机器人自主完成的，一个破兮兮的保姆机器人开启新的文明。”秦芜不知不觉听入了迷，不像是听患者阐述病情，倒像在听其他文明的历史。江戾看了眼段知寒继续说：“对于这次飞跃众说纷纭，科学家倾向于飞船中已有图纸，保姆机器人只是按照图纸制作，历史学家认为星球存在文明遗迹，遗迹中的科技促成飞跃，而诗人则认为，是对人类的眷念令它突破自己。”“总之机器人文明由此而生，掌握核聚变用了三千五百年，冲出星球只用了八百年，之后的三百年空间跃迁理论成熟，开展跨星系交流，这段时期被称为科技大爆炸。”“起初机器人文明并不受认可，其他文明甚至不承认他们是智慧生物，爆发了长达一千八百年的萨尔沃之战，彼时弱小的他们无法对抗强大的其他文明，从艾尔伯特星系败退到苏思比星系。”小机器人的语气难得沾染情绪：“眼看他们就要失败，其他文明的机器人爆发起｜义，无数机器人从家庭走向战场，用金属残骸堆起胜利。”秦芜听得震住了，她不是没接触过妄想症患者，但像江戾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不单单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完全是构建了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自己的历史，有自己的文化，甚至还创造出了一门语言。这需要大量知识储备，江戾的聪慧超出她想象，但也意味难以治疗。江戾建立的世界太完善了，要怎么令江戾相信，那只是个幻想出的世界？当少年的讲述结束，她组织着语言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哪个是真实的世界，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信，所以仔细感受这个世界吧，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江戾茫然地抬起眼，他感受不到那些东西，不过他能感受到辣，也能体会到其他感觉吧？—秦芜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谈话，装好本子起身，段知寒送她下楼。外面还是大白天，自然不用送她下楼。秦芜知道段知寒想问什么，犹豫了会儿开口：“您伴侣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可以正常生活，但很难恢复成正常人。”她这么说很残忍，比起患者家属期待破灭，她宁愿开始就说实话。秦芜说完不敢看段知寒的表情，她知道对方抱了多大的希望，男人的嗓音依然温和：“谢谢。”只是当她转头看向对方，这位蜚声国际的影帝风姿出众，眼里的光转眼间熄灭了。小机器人不知道两人的对话，只看到两人在楼下站了很久，他也在窗边站了很久。他听到开门的动静，走到段知寒面前问：“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段知寒望着有些忐忑的少年，自己压下所有情绪，揉了揉少年的蓝发：“她说你肯定会康复。”江戾的心这才放下，他迟疑一阵开口：“我想推迟婚礼可以吗？”他想等自己康复了再办婚礼，那应该很快吧，不过好像太任性了。段知寒不由得沉默了，看着江戾脸上的期待，最终温柔嗯了声：“到时我们戾戾会是最漂亮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