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哗然哄闹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徐岁大骂一句,匆忙站起身抖落汤汁。那碗汤刚盛出来不过几分钟,把他烫得面红耳赤、十分狼狈, 头上还挂了片菜叶子。周怀峰猛地转过头, 睁大眼睛看着身后陌生的面孔。宁栩从桌上抽了张纸, 慢条斯理地擦拭被汤汁溅到的手指。他擦得很是仔细,每一根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 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徐岁一下。“又是你, 你他妈找死!”徐岁气得不行, 上前就要动手,却被人一把拽住了。他喘着气, 扭头看向王嵩, 咬牙道:“嵩哥。”“宁栩,你什么意思?”王嵩走过去,冷冷地注视着他, “打定主意要跟我们作对是吧?”宁栩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如果帮他,是跟你们作对的话。”他看了眼彻底愣住的周怀峰, 淡然地说:“那如你所愿。”“这个人我罩了。”“‘这个人我罩了’, 操, 他就是这么说的!”李裘激动地跟众人复述,“我他妈第一次发现,栩哥还有当校霸的潜质呢, 那语气那表情也太酷了。”齐浩洋大笑:“王嵩怎么说?不是, 都这样了, 你们居然没在食堂里干起来?”李裘说:“那哪儿能啊, 食堂可是有监控的, 要是干起来他们第一个倒霉。王嵩还能说什么,只能恶狠狠地让我们走着瞧,栩哥跟周怀峰说了,以后放学和他一起走。”卓楠捧着脸道:“天哪,栩哥也太帅了,要我是怀峰我就心动了。”齐浩洋看了看她,连忙说:“我也可以跟怀峰一起走,我也很能打的,绝对能当他的保镖。”“你少嘚瑟了。”李裘拿笔袋砸他,“话说那个徐岁,为什么那么讨厌周怀峰啊?人家刚回来就给他这么大个下马威。”齐浩洋讪讪道:“他喜欢创优的班花,就是那个甩了怀峰的。”“啧啧,原来是这样。”李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卢思思趴在桌上道:“你们好多恩怨情仇啊,不像我,只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班长露出星星眼:“你也可以选择有故事的。”卓楠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偷听啊!”班长无辜:“我没有偷听,是这样的,我想着周怀峰好歹也曾经是我们同班同学,不如我们给他们班每人点一杯喝的,庆祝他返校,就当替他做做人情,让学弟学妹多照顾他一点。”班长的意思不言而喻,意在告诉所有人,三班的人是站在周怀峰这边的。“好啊,这个主意不错,我加入。”卢思思点头道。其他人也纷纷赞同,“那我们搞个众筹好了,愿意的就出一份。”于是当天下午的体育课,高二三班人手一杯奶茶,给别的班羡慕得不行。周怀峰被大家拽过来一起打排球,他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在女生们的起哄下逐渐变得脸颊通红。刚开始还不太好意思,渐渐在齐浩洋他们的撺掇下也露出了笑容。打完球后,他远远看见宁栩靠在另一边的球网上,便默默地走了过去。宁栩正在看李裘和卓楠对练,忽然听见旁边有个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你……你好。”他转过头,看见周怀峰略有些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你好,宁栩。”他主动伸出手道。周怀峰似乎有点意外,小心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他们告诉我了,今天的事特别谢谢你。”“不客气。”宁栩不经意地问,“徐岁还有再去找你吗?”周怀峰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我下课一般都在教室里,他们进不去我们班。”宁栩沉吟了片刻:“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拿到他们作恶的实际证据。这段时间你不要单独行动,晚上跟我一起走。”周怀峰愣了好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是景文的朋友吗?我听他们说,你和景文是同桌,不过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和景文闹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当初我为了自己的私事,单方面跟他掰了,严格来说我们现在并不算朋友。”宁栩轻描淡写道:“你们掰不掰和我没关系。”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排球场,“你问我为什么帮你,是因为我也曾经孤立无援过。那时候我在想,要是能有人主动拉我打一场排球,或许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周怀峰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正对他的下颌线骨骼削薄,只能看见挺立的鼻尖和微长的睫毛,浑身上下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孤寂。他喃喃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孤立?”“因为我没有遇上这么一群朋友,再厉害的人,也会感到孤独。”宁栩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意味,“别多想,我对你怎么样与景文无关。”他身上浅淡的孤独感褪去,留下的仍是不可一世的淡漠和自信。周怀峰猛然意识到,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同情,因为他的想法与心境是自己永远不可能够得到的。他正色道:“那么多谢你了,我……我也很感激他们,我会试着重新融入集体生活的……你也要一样!虽然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但如果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宁栩随意地点了点头,插着兜径直离开了。周怀峰看着他的背影,还停留在和他近距离接触的震撼中,心里却隐约想到齐浩洋说他刚转来时跟景文不对付的事,难道他们关系其实不太好?*而景文那边,则在家关了三天禁闭。景国全这次气得不轻,当场大发雷霆,直接把他锁在了房间里,除了送饭以外不准任何人开他的门。不过景文有的是办法,他抱着游戏机,从窗户口翻上了天台,还顺带偷了瓶景国全珍藏的82年拉菲。一边打游戏一边喝红酒吹晚风,好不惬意。正当他在花架下面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和我哥到底什么关系?”景文一个哆嗦,砰地把酒瓶碰翻了,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扶起来,然而珍贵的红酒已经流失了大半。他气不打一处来,在回头看见披头散发的宁阮后,瞬间破防了。“我说你们兄妹俩,能不能别整天神出鬼没地吓唬人啊!宁小阮同学,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你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我后面,真的很恐怖你知不知道!”景文崩溃道。宁阮看着那瓶不良少年才会喝的酒,理直气壮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景文汗毛都竖起来了,“呸呸呸,大晚上的别提鬼,还有你下次不要披着头发穿这种白色睡裙,你的偶像是贞子小姐吗?”宁阮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偶像是季医生,哥哥说我就算是小鬼,也是最可爱的小鬼。还有,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刚问了什么来着?我被你吓得酒都翻了,没听清。”“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景文懒懒地伸直长腿,不屑道:“同学关系,朋友关系,邻居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这三种关系,就可以为他当着老师的面打人吗?”宁阮问道。景文“嗤”了一声,“女孩子家家的,打听什么不好,净打听打架斗殴这种事。不该你问的别问,乖,下楼去把头发扎起来睡觉。”宁阮慢慢地说:“睡觉扎头发不利于头皮健康,我没有打听,是听我妈妈和你妈妈说的。你真的和哥哥是朋友吗?”“如假包换。”景文扬起嘴角。宁阮认真道:“那你一定要好好对他,他经不起第二次背叛了。”景文一愣,“什么意思?”宁阮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说:“既然决定要当哥哥的朋友,就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他这边,不要让他伤心,不要不理他。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现在就爬过去揍你。”景文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宁阮不高兴地提醒他:“你听到没有?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景文靠着花架,仰头看天道,“听到了,这些话,你改天也原封不动地跟他说一遍吧。”宁阮刚要开口,只听他又说:“永远站在我这边,不要让我伤心,不要不理我,这些他只需要做到一点就行了,因为我都能做得到。”宁阮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面带狐疑地说:“真的假的?那你跟我哥哥是全世界第一好吗,如果你以前的好朋友回来了,也还是和他第一好?”景文顿时嘴角抽搐,满脸黑线。“快点回答我。”宁阮隔着花架的缝隙捅了捅他的脊梁骨。景文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是是,我和他全世界第一好,就算我以前的好朋友回来,也和他第一好。”宁阮放心了,于是告诉他:“你小姨在楼下,她说你以前的好朋友回来了,让你妈妈注意你的情绪。”景文一呆,“谁?谁回来了?”“你的全世界第二好。”“……”景文解禁的当天,齐浩洋攒了个局,让他跟周怀峰见了一面。二楼包间里鸦雀无声,景文和周怀峰都各自一言不发地坐着,没有任何人动筷子。齐浩洋尴尬地笑了笑:“怎么都坐着不动啊,来吃菜,来喝酒……怀峰,你说两句话,这么久没见到文哥了,你不想他吗?”景文穿了件深灰色连帽衫,从进来开始,双手就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过,完全没有要碰桌上东西的意思。他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仿佛马上就要掀桌子走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怀峰依旧没有开口。景文刷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别别别,先别走。”齐浩洋赶紧拉住他,“怀峰,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在干什么?”周怀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随之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景文冷笑道:“不必勉强他了,他到现在还恨我呢,当然不愿意和我说话。你们吃吧,饭钱我结了,就当给他接风。”“不是,咱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齐浩洋急得不行。“对不起,文哥。”周怀峰打断道。他的声音哑得像是砂纸在墙上摩擦,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哽咽。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齐浩洋骂了句“我操”,赶紧拿纸给他擦。周怀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住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文哥……我听浩洋说了,才知道这一年来你是怎么过的……你跟王嵩之间的恩怨都是我造成的,是我不对!谢谢你帮我照顾我爸,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之前是我眼瞎,是我误会了你。”他越说越难过,止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哭得脸颊通红。“我不该相信小雅的一面之词,也不该一声不吭地就休学,不该告诉了所有人唯独不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太在意你了,所以也就更生气,我真的没想到……其实最为我着想的人是你……”他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发抖,说到最后再也说不下去了。齐浩洋犹豫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哎,你别哭了,文哥也没怪你不是。我们都知道,你那会儿心情很不好受,那女的就是在蓄意挑拨你和文哥,说他们是因为文哥才对付你的,你一时糊涂也在所难免。”周怀峰哭得喘不过气来,往自己脸上呼了两巴掌:“我就是恨我居然那么没义气,我是傻逼!我真是傻逼!”“别打了别打了。”齐浩洋赶紧制止他,满脸无奈地看向景文。景文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哭了得有十几分钟,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时,哑叔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盘新烤的肉。齐浩洋立刻说道:“别哭了,你爸来了,我们吃东西吧。来来来,哑叔,放这里。”哑叔咿咿呀呀地打手势,示意景文多吃一点,又叹着气拍了拍周怀峰。周怀峰倒了满满一杯酒,红着眼睛对景文道:“文哥,我敬你。以后无论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你都是我周怀峰一辈子的好兄弟。”他仰头灌了下去,被呛得一阵咳嗽。“慢点喝嘛。”齐浩洋劝道。景文看了看面前的酒,大家都看着他,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迟迟未动。齐浩洋小声说:“怀峰已经知道错了,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是真的想见你又不敢见你,回来第一天就悄悄问我你过得好不好。”周怀峰垂下脑袋,又开始难过地抽噎,仿佛自责得不行。景文看向哑叔,哑叔急忙打手势,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急着想表达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终于,景文无奈地叹了一声,端起那杯酒,仰头喝了下去。“这次回来别再犯蠢了。”他淡淡地说。周怀峰眼泪流得更凶了,“谢谢文哥,谢谢……我知道的,我不会了。经过这些事我才明白,人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能分得清哪些人是真的对我好,哪些人只是落井下石……”景文烦躁地挥了挥手打断他:“别废话了。”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三个人都喝得有点微醺,齐浩洋歪歪扭扭地起身去放水。周怀峰一边流眼泪一边拉着景文喝,“这一年多亏你顾着我爸生意,我在疗养院待了很长时间,跟他见面的时候他总是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外界的情况,我是真的很想你,很想浩洋连江他们。”景文和他碰了碰杯:“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周怀峰连连点头:“挺好的,班上的人都很照顾我,尤其是……”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尤其是什么?”景文望向他。周怀峰小心地瞅了他一眼,“文哥,我问你个事,你别生气啊。”景文无所谓地说:“问吧。”周怀峰有点紧张:“我太久没和你们联系,回来才知道我们学校的一霸换人了,你和王嵩都很不待见他吧?”“什么?你说谁?”景文满脸莫名其妙。周怀峰:“就是现在称霸兰高的人啊,你同桌,宁栩,他、他说以后在学校他罩我。”景文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被呛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