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欧多尔以为自己死了。在失去意识之前, 他确实是要死了。身体再也撑不住,一天天地衰败虚弱。所幸他不是人类,琴酒看不出来他在逐渐走向死亡。阿阵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吗?希欧多尔不知道。但他已经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继续陪着阿阵了, 他也没有等到阿阵说一句喜欢自己。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阿阵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那些占有欲和控制欲是出自喜欢还是别的, 他无从得知,也没有机会了。希欧多尔靠近他的阿阵, 很慢地舔了一下他的唇。是甜的。阿阵身上的气息也是清甜的,一切和第一次见面那天没有什么区别。要说有区别的话……大概是阿阵身上现在沾染上了他的气息。濒死的感觉接近, 他最后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对他的阿阵说再见。冰冷的感觉降临, 死神在招手, 他陷入一片漆黑中。但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眼前是熟悉的身影。“……”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死后第一个见到的会是自己那讨厌的弟弟。这家伙也死了吗?“你醒了?希欧多尔,妈等着你过去给她解释, 她很生气。”讨厌的弟弟开口, 幸灾乐祸地说。等等,希欧多尔突然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他记得自己是因为和面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架而去到了阿阵的世界。但如果他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撕裂空间, 而是中了什么幻觉……做了一场梦……不!不可能!希欧多尔从**弹起, 直截了当地给了弟弟一触手。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所以毫不客气,恨不得立刻就用本体把面前这家伙按住拷问。“哎哎哎,别打!”讨厌的弟弟躲了过去,大喊, “不要以为是我怕你!是妈说的不让我跟你打架!”“希欧多尔。”母亲的声音适时地出现了。希欧多尔本能地停了下来, 身上的触手缩了回去, 他不情不愿地站在那:“妈妈。”弟弟在母亲的眼神下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希欧多尔重新坐回**,低头发呆。然后他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缓慢地思考了两秒,眼睛亮起,激动地用触手去翻衣服上的标签。这件衣服,是他和阿阵一起买的!他翻到了标签,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梦。他是真的去到了那个世界,世界是真的,阿阵也是。“在想什么?”母亲站在他面前,语气不是很好,“你是怎么做到出去一趟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的?你被哪个家伙骗了感情?”希欧多尔移开视线,下意识说:“不,我没有……他不是故意的。”母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干脆地说:“反正你也成年了,我管不到。”希欧多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我以为我死了,我没有力气回来,可是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母亲哼了一声:“你现在能在这里好好坐着,全靠我感受到你要死了,把你强制召了回来,然后给你治疗。庆幸吧,你离开的时候刚成年,感应没断。你再多待个一千年,你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希欧多尔呐呐地说:“谢谢妈妈。”他知道自己完全好了,就开始坐立不安,被母亲一眼看了出来:“说,你想要干嘛。”“我,我想回去找我的人类。”希欧多尔小声说,“他可能以为我死了,我怕他会伤心。”还怕他遇到危险。母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现在回去是没有问题的,但你确定你不会又一次虚弱得回都回不来?”“不会的。”希欧多尔轻轻地说。母亲摆摆手:“反正你成年了,有机会带你的人类回来看一眼就好。”希欧多尔知道这是不会阻止的意思,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从**坐了起来,拔腿就想往外走。但在要离开前,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还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转过身,迟疑地问:“说起来,我在那个世界……能力被压制了——在我没有被欺骗前——能力好像就逐渐在被世界意识压制。妈知道是为什么吗?”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他担心自己就算回去也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护阿阵。母亲若有所思:“你喜欢的也是人类。那个世界有非人类吗?有我们这样的生物吗?”希欧多尔摇摇头。母亲看了他一会儿,轻松地笑了起来:“那我知道了。”----希欧多尔没有在自己的世界停留很久。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他心急如焚,担心自己离开的时间里会发生意外。空间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一条口子,却没有人注意到,希欧多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街上,周围的所有和他刚来到这里的那天看起来并没有区别。但希欧多尔现在能很轻松地听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也能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他第一时间想要凭借曾经在琴酒身上留下的印记去找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大脑空白了一秒,心脏像是停止跳动。希欧多尔站在路中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为什么会感应不到?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希欧多尔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对,不一定是阿阵出事了。印记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濒死而消失。希欧多尔闭上眼睛,试图在整个世界寻找琴酒。他一回到这里,能力就开始逐渐被压制,他费力地寻找,绝望地想要恳求世界意识不要那么快压制自己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恳求,又或者只是正好碰巧,希欧多尔感受到了琴酒的存在。但是气息凌乱,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危险。他几乎要掉出眼泪,心跳声比鼓点还有密集,像是在预警,在催促,他毫不犹豫地就瞬移想要过去。但没有印记的时候他没法准确瞬移到琴酒的身边,只能勉强圈出一个范围,等希欧多尔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转换,面前是一栋正在坍塌的建筑。地面传来能把人掀倒的震动,轰鸣声响彻天空,灰尘漫天扬起,楼房倾倒,钢筋像是凶兽的爪子张牙舞爪地暴露出来,大片大片的混凝土墙壁炸开破碎。阿阵……他的阿阵就在里面!希欧多尔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冲了进去。他化成灵敏的原形,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碎石一次又一次砸在他身上。他不是那么的刀枪不入,甚至此时更趋近于普通人的体质,身上被砸出伤口,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狼狈地在崩塌的建筑里寻找着。一路上他瞥见了不少尸体,每一次视线触及他都飞快地逃窜,他在恐惧,在恐惧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成为显现实。灰尘掩盖气息,希欧多尔费力地去嗅空气中的味道,想要从衰败的气息中找到想要的气味。他找到了。是熟悉的香气,就在附近!希欧多尔在破碎的楼层中腾跳,落在地上变回人形,他看见了——熟悉的银色长发沾上了尘土,光泽都因此黯淡,受伤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对视。这一瞬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绿色的眼睛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手中紧握的枪掉落,被飞来的触手匆忙捡起。希欧多尔冲进男人怀里:“阿阵!”琴酒抬起手又放下,如果不是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会以为这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他不是没有做过这种梦,小怪物从天而降,扑过来抱住他的梦。但那些梦最后都以破碎的画面和空****的屋子结束。他逐渐对这种梦感到无趣,后来梦见了也只是安静冷漠地看着,心脏像一潭死水。……所以为什么此刻不是一场梦?琴酒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身上的疼痛不算什么,这大有可能只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会死在这里,同组织一起走向灭亡。这是他应该有的结局。但是希欧多尔的拥抱是那样的真实,让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回应了这个拥抱。“我回来了。”希欧多尔轻声说,他在满天飞扬的尘土里拥抱了他的人类,带着他瞬移离开了这里。他们回到了温暖的家。这个屋子只有两个人都在的时候,才会被称之为家。希欧多尔轻轻地把琴酒放在了沙发上,半跪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治疗。熟悉的治疗白光落在琴酒的伤口上,暖洋洋的感觉驱走了死亡的冰冷和阴影。琴酒怔怔地坐在那里,他低头,摊开五指。顺滑的触手放进他的手里让他握着,希欧多尔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告诉他:“阿阵,这不是梦,是我回来了。”琴酒有两三秒没有反应,但很快,他就用力地捏了一把手里的触手,他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忽然之间所有情绪都统统转换成了愤怒。琴酒从希欧多尔的触手里夺走了自己的枪,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推到了墙边。他声音嘶哑,怒火倾泄:“我以为你死了!”他把枪口狠狠地顶在希欧多尔的胸口,绿眸里露出凶狠的光:“你欺骗了我!”希欧多尔温和地探出一根触手卷在琴酒的手上,他耐心地解释:“我没有骗你,阿阵。我说过,你会等到我回来的。”他只字不提自己曾经濒死过,他靠近想要用亲吻来安抚琴酒,却被琴酒避开了。琴酒更加用力地把他按住,他冷冷地注视着希欧多尔,重复:“你骗了我。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力气回家,你那个时候确实是要死了。”在感受到印记消失的时候,琴酒就知道希欧多尔绝对不可能是简单地回家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像心脏被人挖走了一块,被残忍地剥夺了身体非常重要的一块,从此再也不完整。希欧多尔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没想到琴酒会发现,试图蒙混过关,却被琴酒拽住,大力地在脖颈上咬了一口。琴酒调整了一下枪的位置,稳稳地对准了希欧多尔的心脏,他声音嘶嘶,透着危险的气息:“解释。”希欧多尔无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事情告诉了琴酒。希欧多尔说着,琴酒脸上的神情甚至没有发生半点变化,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连无比熟悉他的希欧多尔在这个时候也无法分辨。琴酒冷淡地听完,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退开了一步,准备把枪放下。但希欧多尔用手按住了他的手,依旧让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希欧多尔。”琴酒试图把手抽出,却发现希欧多尔力气极大。“阿阵,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会逐渐变得像个普通人吗?”希欧多尔问他。“没兴趣。”琴酒回答。但希欧多尔假装没听见,他自顾自地告诉琴酒:“我的母亲告诉我,那是因为你。我的种族,虽然强大,但是守序,在各个世界里穿行,世界意识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道理来说我们是不会被压制的。除非……我们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拥有了喜欢的人。喜欢不会让我们的力量被压制,但是被回应会。”这条规则的意思大概是:你可以强大无敌,毫无畏惧,因为你是守序的。但一旦你在这个世界有所偏爱,你所爱回应了你,那么为了防止你被利用,你的力量也会因此被限制。琴酒听懂了,他垂眸看着手里的枪,希欧多尔没法看清他眼中的神色。“所以?”琴酒低低地反问。希欧多尔开心地笑了一声,悦耳的声音莫名就想让琴酒揍人,他更加想要松开枪了,却被希欧多尔扣住了腰,按住了手。希欧多尔的呼吸落在他耳边,他的声音痒痒的,像是挠在心上,他说:“我真的好爱阿阵。”心跳漏了一拍,琴酒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希欧多尔回家了一趟,是不是长高了?希欧多尔说:“你回应了我的爱,所以现在你可以杀死我了。”他松开了手,让那把伯莱/塔被琴酒握着,直直地对着他的心脏,他抿唇笑了一下,问:“我会被子弹杀死,所以……你要开枪摆脱我吗?阿阵。”不,我不会。琴酒的手松开,他拽着希欧多尔的领子,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枪落在了地上,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