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一夜的杀鸡儆猴,常大将军府安宁了不少,最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常姝依然是眉头紧皱,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病榻上的女子。常姝心中觉得对不住陈昭若。陈昭若大老远来投奔亲戚,得了病,却被府中人怠慢,拖到性命垂危之时才得到救治。这是府中下人的过失,也是常姝自己的过失。若不是她治下无方,只怕陈昭若也不会病到今天这地步。还有,陈昭若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想着,常姝悄悄地叹了口气,侧头看向了床榻上的陈昭若。常姝如今没事便带着玉露跑来这小院,帮着金风和赵郎中照料陈昭若。在他们的努力下,陈昭若似有好转,只是清醒的时日却不多。赵郎中说,这是陈昭若自己不愿意醒。联想到那日陈昭若昏昏沉沉间的话语,常姝便更加心疼这个姑娘几分。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竟然连活着都不肯?“陈姑娘,”常姝在周围没人的时候悄悄对病榻上昏迷的陈昭若道,“不论你经历过什么,你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啊!毕竟,只要活着,就有变数,便还有改变的希望;若死了,那便真的是一无所有了。”病榻上的美人仍是昏睡着,气息均匀。常姝看着女子绝美的面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想道:“你这样美,谁会舍得让你去死呢?”不知念叨了多少日,她终于醒了。那日,正是清晨。常姝像往常一样,用过早饭便带着玉露来到了这小院里。一进门,金风便笑着迎来,道:“大小姐,陈姑娘醒了。”常姝一喜,忙奔向榻前,见女子正坐在榻上。女子一身蓝衣似水,背上披着个月白色的小袄。这是常姝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深山中的清泉,幽深又宁静,遥不可及,却又让人心安;又好像寒夜的明月,自有那么一股子高贵,高不可攀,却又让人移不开眼。被她的眼睛注视的那一瞬间,常姝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女子头发微乱,看起来仍有病容,但这并不能掩盖她万分之一的美貌。“陈姑娘,这是我们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金风介绍道。女子便要强撑着起身行礼。常姝忙上前扶住她,道了一句:“陈姑娘不必多礼。”又笑了笑,道:“我叫常姝。”女子只是看着她,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妾身……陈昭若。”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宫殿中的编钟,清脆幽远而不失端庄。常姝坐了下来,问:“陈姑娘年岁几许?”陈昭若答道:“十八。”常姝听了却不免一愣:“姑娘我还大一岁。”又忙问:“姑娘可有夫家了?”这年头,常姝这般十七岁还没过门的已是少数,而陈昭若已十八了。陈昭若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听到这两个字,常姝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轻松了不少。“妾身听说,”陈昭若垂了眼,无人能看清她眼底,“大小姐是大周未来的皇后?”常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略带娇羞地点了点头。玉露在一旁帮腔道:“这桩亲事,可是天子十一岁时,自己亲口许下的!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就你多嘴。”常姝嗔笑。玉露又笑道:“姑娘可别害臊!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过不多时,天子就会下诏,接你入宫了!”常姝的脸越发红了,她看向玉露,低声道:“在陈姑娘面前还这样胡闹。”陈昭若却在此时笑了。常姝忙对玉露道:“你这丫头,看,陈姑娘都笑你了。”玉露也还嘴笑道:“分明是笑小姐。”金风在一旁煽风点火:“陈姑娘是在笑你们主仆两个呢!”常姝却看向陈昭若,问道:“姑娘,你在笑什么?”陈昭若微笑着,眼神深邃,凝视着常姝:“妾身是因大小姐得了桩好姻缘,欣喜而笑。”说罢,却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金风忙捧来一碗药,递给陈昭若,道:“险些忘了。这药已没有那么烫了,姑娘快些喝了吧。”陈昭若接过,对金风道了一句“多谢”,然后便一点一点,把药灌进自己的喉咙。她的袖子往下滑了些,手腕上的伤痕清楚地露在常姝眼前。常姝看着那伤痕,心不由得一沉。陈昭若喝完药,十分熟练地把药碗递给了金风,一点都不客气。常姝道:“姑娘还需静养,我便不打扰了。”说着,她便起身,对金风笑道:“金风,你不送送我吗?”金风应了一声,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跟在常姝身后。常姝对陈昭若微微一笑,转身便要离去。“慢着,常大小姐。”背后传来陈昭若的声音,常姝停了脚步,回头,只见陈昭若似乎眼含泪水,但她分明是笑着的。“陈姑娘?”常姝略带疑惑地问。“还未向姑娘说一个‘谢’字,”陈昭若凝望着常姝,轻轻一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何须如此客气?”常姝笑了,又补了一句,“不知为何,我自觉与姑娘颇为投缘,更有亲近之心。姑娘如不介意,你我以后改个称呼可好?姑娘可唤我‘阿姝’,我唤姑娘‘昭若’,不知姑娘可介意?”陈昭若明显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微笑着唤了一句:“阿姝。”常姝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先好生休息吧。”说罢,又是一笑,自己开门出去了。屋内只剩了陈昭若一人。她想着常姝的话语,低下了头,手紧紧地攥着被角。“我还活着,”她心中默道,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周陵宣,你没想到吧。”想着,她轻轻抚上了自己的手腕,感受着那道伤疤。“只要活着,就有变数,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想着这句话,却又苦笑着轻轻摇头,“虽说我现在已是一无所有了。”常姝带着金风出了门,来到了小院的那堆杂草前。金风是个机灵人,知道常姝把自己叫出来是有事要问的,便自己主动去问常姝,道:“大小姐,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常姝回头看了看那虚掩的屋门,压低声音,道:“陈姑娘可曾对你说些什么?”金风却是一头雾水:“啊?”常姝急道:“她有没有说过关于她过去的事?或者,她有没有说过不想活了的话?”金风摇了摇头:“大小姐,陈姑娘昨夜里才醒,还没怎么同我说过话呢。”“那她醒来以后有没有做什么?”金风想了想,道:“也没做过些什么,只是发呆。”常姝知道问不出来了,叹了口气,对金风道:“那你可要留心些,不要让她做伤害自己的事。”“是。”“好了,你去忙吧。我一会去给账房说,让他们把你的月钱按在我房里的记,你以后可按照我房里的额度领月钱了,虽不值什么,但要比你如今多一些。”常姝道。“多谢大小姐。”“服侍陈姑娘,要如同服侍我一般。”常姝又道。“奴婢明白。”金风恭敬地答道。常姝点了点头,又不太放心地看了那屋子一眼,这才离去。常姝回到了自己房里,正打算像往常一样练练剑。她刚进剑房拿剑,却忽然发现屋里的丫鬟都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常姝不禁起了疑心,提着剑就走了出来,问:“怎么了?”丫鬟们却只是低头答道:“无事。”常姝哪里能轻易相信?她给了玉露一个眼神,玉露会意,便跑出去了。常姝看着玉露的背影,放下剑,坐了下来,十分从容地斟了一杯茶,自己饮了。可没想到,玉露还没回来,常媛却来了。常媛一进来,见常姝那般淡然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了,只是她胆子小,却又不敢直言,只是吞吞吐吐的。常姝便道:“有话直说即可。”常媛坐了下来,颇有些奇怪地问常姝道:“长姐竟然还能坐的住?”常姝更加疑惑了:“我为何会坐不住呢?”又问常媛:“对了,你表姐陈姑娘,她醒了,你有去看望她吗?”常媛一愣,摇了摇头。玉露回来了,却也是一脸焦急,直奔到常姝面前,道:“小姐,这可是大事!”说着,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都下去吧。”常姝吩咐道。丫鬟们忙逃命似地走了。常媛看着常姝,悄悄地把常姝的剑移到了稍远的地方去了。玉露去关上了门。常姝颇为无奈:“到底什么大事?如今可以说吗?”玉露小心翼翼地道:“是天子的事。”“陵宣?他怎么了?”常姝一下子着急起来。玉露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是有喜事了。”“喜事?”“他……有孩子了,”玉露说着,避开了常姝的眼神,“今早才昭告天下的,说是宫里的林美人昨天夜里,生下了皇长子。天子很是高兴,下旨,大赦天下。”“什么?”常姝呆呆地愣在原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常媛和玉露都紧张地看着常姝。常媛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陈姨娘知道了这消息后就让常媛赶来宽慰常姝,毕竟常姝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生起气来着实吓人。可看常姝如今的反应,她竟不知该如何去宽慰了。“小姐?”玉露试探地叫了一句。常姝回过神来,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是不是该去给他贺喜?”“贺喜?”常媛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是啊,是该贺喜,”常姝喃喃说着,却又低下头找着什么,“如此喜事,只不过是给我没脸罢了,自然要给他道喜了!”常姝说着,终于看见她的剑了,眼前一亮,抓起那剑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给他贺喜!”玉露大惊,虽知道常姝不会把事情闹大,但还是忙挡在常姝身前,喊道:“姑娘三思!莫要冲动!”常媛也劝道:“是啊长姐,他是九五至尊,又已年近二十,却只有一个孩子,这在帝王之中已是少见的了。”常姝无疑是生气的,虽然在周陵宣许下诺言的时候,她就料到必然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真来了,她竟还是会如此愤怒。于是,她听了这话越发来气,转头看向常媛,道:“我是他亲口许下的正妻,可我还没过门,他却有了个孩子,他可曾顾虑过我的感受?他一直拖着不娶我过门,自己却在宫里宠幸这个美人、宠幸那个美人,这个时候,他怎么不说战事频繁了?”“小姐,那可是天子,有一两个美人也无伤大雅。”“是,天子就能有一后宫的美人,赶明儿,我也去找个美人!”常姝气哄哄地说着,提着剑就要出门。“长姐,”常媛忽然开口,言语间尽是落寞,“可我们没得选,不是吗?”常姝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又何况帝王呢?”常媛低头道。常姝听见难免心痛,不由得闭了眼,心中暗暗感慨道:“是啊,帝王之家,哪里会有那专情之人呢?”玉露看常姝冷静下来了,忙把她手中的剑夺了下来。常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门,终究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