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清晨了。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床边的陈昭若。再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自己此刻是在陈昭若的房间里。陈昭若看常姝醒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我这是怎么了?”常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了起来。“小姐!”玉露端着药碗进门,正巧看见常姝醒来,忙把药碗搁下,奔了过来,叫了一句,眼眶便红了。“哭什么?”常姝轻笑。“小姐,你吓死我了。”玉露哽咽道。常姝这才回想起那场大火和那个醉酒糊涂的自己。她喝了太多酒,对于醉酒后的事,一时还记得不太清楚。如今想起来,只觉得羞愧难当,连强做笑容都难了。“你呀……”陈昭若悠悠地叹了一句。“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常姝问。玉露道:“咱们自己的屋子被毁了,陈姑娘便提出让咱们来这,这里清净,适合养身体。”几人正说着话,金风提着食盒进来了,见常姝醒了,也是一喜,道:“小姐可算醒了!”又笑道:“二小姐昨日来了,坐了一会便走了。陈姑娘这两日也一直守着小姐,小姐若是再不醒,陈姑娘也要撑不住了。”说罢,便出去给常姝准备洗漱的用具了。常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看向陈昭若,果然她眼下有些青,一看便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常姝心中觉得不好意思,不禁有些结巴:“你,你一直守着我?”陈昭若微笑道:“我只是在这里坐着,还是玉露和金风她们照顾得多些。”常姝低了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自己身体又不好,何必为了我这样熬?”“若不是你,我只怕已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间屋子里了。”陈昭若道。金风送来洗漱的用具。陈昭若接过,拿了巾子浸了水,递给常姝,轻轻一笑。常姝看着陈昭若吗满是柔情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局促,接过巾子把脸胡乱擦了一番,便自己把巾子放了回去。玉露接过盆和巾子,出去了。金风也自去为几人准备早饭。常姝看着陈昭若,想起了那晚自己冲出火海看到的第一个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屋里走水那日,你为何会在外边?还离得那样近,你不怕吗?”金风正端着粥走来,听见常姝的问题,不由得轻笑,道:“说来也奇了。那日小姐离开这里没多久,陈姑娘就说自己心慌,非要去瞧瞧小姐。我拗不过,只好带着陈姑娘去,却没想到,远远地便看见了一片火光。陈姑娘当时便着了慌,一路疾行到了小姐的屋前,我拦都拦不住。”听见金风如此说,陈昭若却低下了头。常姝接过那碗粥,尝了一口,道:“还是活着好,险些就吃不到如此美味了。”“是啊,还是活着好,”陈昭若看着常姝,认真道,“以后切莫如此儿戏了。”“知道了。”“我不仅仅是要你知道”,陈昭若严肃了起来,凝视着常姝,“我要你记住。你当初曾经劝我好好活下去,你也好好好活下去。”这是常姝第一次见到陈昭若严肃的模样。前几次,陈昭若给她的印象都是一个清冷温婉的柔弱女子,而如今,常姝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寻常人没有的坚毅。“那,那你从前又是为何不愿意活下来呢?”常姝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陈昭若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悠悠地道:“家破人亡,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对不起。”常姝知道自己又触动了陈昭若的伤心事,她就不该多嘴。“没事,”陈昭若轻轻一笑,“最重要的是,我们从今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常姝自此便住在了陈昭若这里,二人同吃同住。玉露命人在卧室又设了一张榻,用屏风隔开,常姝睡外边那张,陈昭若睡里面那张。常姝原来屋中还能用的物件也都摆在了陈昭若这里,比如一些刀剑。不过很显然,陈昭若是用不了这些东西的。常姝身体好些了之后,便又开始练剑了。所幸院中足够宽敞,能让她施展拳脚。陈昭若就常常坐在秋千上,笑着看常姝,眼睛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昭若,我的剑法如何?”常姝停了下来,笑着问道。陈昭若点头赞道:“身形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好看。”又道:“若能有筝伴奏,想必气势更足。”常姝有些惊喜:“你会弹筝吗?”陈昭若微笑着点了点头。“玉露,”常姝唤道,“找人把我母亲从前的筝取来。”没一会,玉露就让人把筝抬来了。常姝放下剑,小心地把筝摆在那石桌上,向陈昭若招了招手:“你看这筝如何?是我母亲从前用的,母亲去世后,这筝便一直放在父亲房中,再没人用过了。”陈昭若一眼便认出这筝是血檀木做的。她走上前去,伸手试了两个音,只觉悦耳,便道:“放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走音,着实不凡,想必是有人尽心呵护着。”说着,坐了下来,抬头问常姝:“我可以试试吗?”“自然可以,请。”常姝话音刚落,只见陈昭若修长白皙的手便抚上了弦,筝声响起,铮铮然似有金石之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这乐声之中奔腾而来。一会儿,又好似山间小溪,绵绵不绝动人心弦。最后,筝声再次激昂起来,同第一段的杀伐不同,这一段,是海清河晏的盛世繁华。陈昭若弹罢,收了手,竟有些神伤。“你弹的真好。”常姝道。陈昭若轻轻一笑:“许久不弹,已有些生疏了。”常姝道:“曾听人说,从前陈国的长清公主弹筝是一绝,依我看来,你的技艺才是天下无双呢!”陈昭若低头含笑不语。常姝拿起剑,对陈昭若微微一笑。陈昭若会意,再次抚上筝,常姝则随乐起舞。微风吹过,院中落花随风而起,弥漫在整个院子中。说来奇怪,这明明是二人第一次相配和,一个奏乐、一个舞剑,但两人却十分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曲毕,常姝收了剑,笑着向陈昭若走来,道:“我只恨没有早些认识你。”陈昭若微微一笑:“真是相逢恨晚。”“这筝,我就送你了吧。”“这如何使得?”陈昭若有些惊讶,“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常姝看向那筝,道:“与其做哑巴,我相信,这筝还是希望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的。”从那以后,两人便常常这样,一个舞剑,一个弹筝,好不快活。只是常姝在安静时仍会眉头紧锁,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陈昭若知道常姝的经历,也知晓她的心事,可她不知该怎样宽慰她,便只有默默地看着她。这日,两人像往常一样,一个舞剑,一个弹筝。玉露却急急忙忙地跑来了,打断了两人。“怎么了?”常姝收了剑,问。玉露便跑到常姝耳边,耳语一番。常姝听罢先是一喜,随后又垂下了头。“小姐?”玉露轻声唤道。常姝勉强地笑着:“他既来了,我自然要去见他。”玉露答道:“他在前厅呢。”常姝忙放下剑,擦了擦汗,简单整理了下着装,对陈昭若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来见我,我去去就回。”陈昭若凝视着常姝,点了点头,微笑道:“早些回来。”常姝应了一声,便带着玉露忙忙地走了。陈昭若低头,悄悄叹了口气。金风走上前来,为陈昭若奉上一杯茶。陈昭若伸手接过,对金风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坐坐就好。”金风也累了,便去休息了。只留陈昭若一人在院中独坐。陈昭若抿了一口茶,又轻轻放下茶杯,凝视着面前的筝。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常姝舞剑时的身影,只恨那不速之客打断了二人的温情时光。想着,她又抚上了那筝,轻轻拨了几下,筝曲间便流露出了脉脉温情。她又想到了故国,想起了从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子难以抑制的哀伤,筝声也随之转变,凄切不已。可她弹着弹着,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手,又按住了所有的琴弦。“陈昭若,如今可不是你能随意表露心声的时候。”她这样劝诫自己。想着,她站了起来,迈着细碎步子走到秋千前,坐了上去,轻轻地晃啊、晃啊。“请问,此间是陈姑娘的住所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陈昭若猛然一惊,停了下来,下了秋千,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这男子一身贵气,气宇轩昂,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蓝田玉,身上衣服的花纹也是用银丝绣的,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而那两个侍卫,很明显也是练过的。看男子微笑着,陈昭若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向前走了两步,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贵干?”男子却扇着扇子,十分随意地走了进来,坐在了那石桌边,抬眼看向陈昭若,笑问道:“方才是你在弹筝?”陈昭若心中不快,但还是颔首微笑道:“是妾身。”又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男子却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看着她,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陈昭若道:“公子此问似乎无礼。”男子轻笑:“那便换一个问题。我方才听你筝声中似乎有乱离之音,为何你会奏此哀曲?如此哀曲,可不能悦人啊。”男子说罢,笑吟吟地看着陈昭若,似乎要看她如何作答。陈昭若不卑不亢:“妾身奏乐,不为悦人,只为悦己。”“哦?可我曾听人说,琴以悦己,筝以悦人。你弹的,分明是筝。”“悦己悦人不在乐器,而在人心。”陈昭若低头说着,却早已不耐烦了,只是强行克制着,喜怒不形于色。“陵宣,你怎么在这里?”常姝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陈昭若的眼睛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周陵宣,原来是你。”陈昭若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