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平民百姓也都各自出了家门,站在街头远远地望着,等着皇后的凤辇从那里路过。常姝端坐在凤辇之中,面无表情。按理来说,这本是她的大日子,她应该很开心,就如同许久之前自己所幻想的那般。可她没有,她只是垂着眼,听着耳边的热闹。她应该是开心的。就算周陵宣纳了陈昭若为妃,她也应当是开心的。毕竟,她要嫁的人是皇帝,而皇帝注定了要坐拥后宫,多一个陈昭若又有什么分别呢?若是换了别家女子遇上这事,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的好朋友一起进了宫、自己有了照应而欢欣雀跃呢!可她却如此的低沉,这样的情绪,完全对不起她盼了这么久所浪费的时光。“昭若应当也出府了吧?不知今日的她是什么样子?她平日里打扮素雅,就已是绝代风华了。不知她满身珠翠的模样该有多么夺目……”她痴痴地想。“唉,怎么又想起她了?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忙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回过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一样,满脑子都是陈昭若,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便越是想的厉害。“陈昭若,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她心中暗道。“殿下,前方就是宫门,进了宫门之后,就要下轿了。”外边的玉露毕恭毕敬地提醒着常姝。常姝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玉露听没听见。她收了神,抬眼看向前方。前面是迎亲特使宁王周陵言,骑在红马上,又是一身红色,打扮的颇为耀眼。周陵言,周陵宣的堂兄,无疑是个俊朗的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虽说他风流成性,趣闻轶事传遍大周,但是他却又是朝堂上最为周陵宣倚重的宗亲。别的宗亲,可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就算是周陵宣的亲弟弟,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天子派宁王周陵言来做迎亲特使,这足以说明天子有多重视皇后了。可这仅仅是常人的想法。常姝看着那周陵言,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迎亲特使,是要一位儿女双全、福泽深厚之人的。可周陵言,身份尊贵,却风流成性。不知为何,他至今膝下都没个一儿半女的。常姝低下头,她总觉得周陵宣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给她难堪,让她心里不自在。“殿下,该下轿了。”玉露出言提醒时,她才反应过来,轿已停了。她长舒一口气,简单地整理了下衣襟,从容地迈出了轿子,站立在未央宫面前,审视着这座下半辈子都要与之为伴的宫城。微风拂过,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虽然无常,但胜在自在。宫城里的人啊,却要一辈子束缚在这宫里了。不知为何,她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情。“臣为殿下开路。”宁王周陵言早已下了马,走上前来,对着常姝行了一礼,道。常姝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了周陵言身后,一步一步,端庄而优雅地向前方走去。前面是那汉白玉做的石梯,再向上,便是未央宫的前殿。宁王周陵言引着常姝走到了那石梯前,对常姝又行了一礼,道:“殿下,接下来的路,要殿下自己走了,陛下就在上面。”常姝微微颔首,道:“多谢宁王。”周陵言便退到一侧。常姝看着那台阶,终于迈出了那一步,踏上了那铺着红毯的台阶。一步,一步,又一步,这台阶可真长啊。好容易,她才走完了这台阶,登上了整个长安城中地势最高的地方,来到了前殿前。今日风朗气清。大周天子周陵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皇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常姝也报之一笑,伸出了手,轻轻握住。帝后执手,伴着乐声,共同踏入了前殿。可常姝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她站稳后,听得耳边有人在高声宣读封后诏书,又听见外边群臣高呼“万岁”……她只觉得不真实。她轻轻侧头看向周陵宣,只见周陵宣一直是微笑着的,她便稍稍安心了些。似乎她还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眼前这人还是那个亲口对她许下婚约的太子。“皇后怎么心不在焉的?”周陵宣压低声音,问。常姝微微颔首,笑了:“我只觉得不真实。”周陵宣却道:“你如今是皇后了,称呼上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常姝一愣,道:“妾身明白。”两人就这样,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走着大婚的流程。就好似,谁都不在乎一样。“礼成!”随着一声高呼,宫殿内的奏乐也换了。常姝侧头看向周陵宣,轻声说道:“终于到这一刻了。”周陵宣也道:“是啊,终于到这一刻了。”帝后相视一笑,这在旁人眼里就是天作之合,可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又有谁知呢?与此同时,陈昭若也从常家出了门,上了皇家来接她的车驾,随行的只有金风。她自然不会打扮地如同常姝一般华丽。实际上,她今日的装扮也仅仅是没平日里那么素雅罢了。她如今的首饰都是周陵宣赏赐的,只可惜她不喜欢,便只挑了几个颜色青绿的戴上了。她的衣服也是一如既往的蓝,只不过,是周陵宣命人特地给她做的,做工要比她在常府时穿的精细了许多。可她却不以为意。她自然也不会有身份显赫的迎亲特使来接她去,只有一个宫里还算是有地位的公公,姓吴,据说是周陵宣寝宫管事的。陈昭若坐在车里,捻着衣角,一言不发。“姑娘在想什么?”金风先开口问道。她从前和陈昭若并不算十分熟络,如今却是陈昭若的陪嫁侍女,这让她不由得开始主动关心陈昭若起来。“没什么。”陈昭若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金风有些尴尬,只好岔开话题,道:“太阳要下山了。”“嗯。”陈昭若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句。金风颇有些无奈。服侍陈昭若这么些日子,她还是看不透这个姑娘。这个姑娘,也忒内敛了些,似乎只有在自家小姐面前,情绪才有过那么些波澜。金风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陈昭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掀开帘子,看向外边。“姑娘在看什么?”金风总算找到了话题。陈昭若没有说话,她只是看到了路边的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时发呆。直到车驾转过街角,再看不见那糖葫芦时,陈昭若才放下帘子。金风看她如此,也不敢再出言打扰了,可这时,却听陈昭若问她:“你有没有为她抱不平?”金风一愣,立马明白了她的话,一时竟不敢答言。陈昭若叫金风如此,只是轻轻一笑:“我都要为她抱不平了。我本该提早一天入宫,此刻的我本该同其他妃嫔一样跪在宫中迎接她,可陛下却下旨,命我同她一天入宫。明明是她的大婚,却让我顺道借了她的风光,”说着,陈昭若轻轻侧头,从那飞舞的窗帘下看见外边的花灯被一盏一盏地点亮,“这些本该是只属于她的。”金风低了头,沉默不语。“算算时辰,这会子,大典也该结束了。”陈昭若收回了目光,道。车内一时静默。陈昭若直视前方,看似在发呆,实际上,她紧紧地捻着衣角,恨不得要把这件衣服给毁了。“夫人,到地方了。”不知何时,车驾已停了,吴公公在车外恭敬地道。陈昭若下了车,环顾四周,眉宇间竟是一股子决绝。吴公公笑着到了陈昭若面前,介绍道:“这里是未央宫的侧门,规矩如此,夫人不要见怪。”陈昭若轻轻点了点头,道:“明白。”吴公公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一边走一边道:“陛下赐夫人昭阳殿,那可是个好地方,这宫里,也就只有椒房殿胜过它了。昭阳殿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夫人的行李也都送过去了,特别是那筝,奴才叮嘱过了,一定要小心摆放,保管夫人满意。陛下可是很看重夫人,特地嘱咐奴才要尊敬夫人、好好侍奉夫人,还告诉奴才,说夫人一进宫,就派人去给他送信……陛下可真是把夫人放在心尖上呢!”吴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睛,悄悄看陈昭若的反应。陈昭若的语气依旧平淡:“公公此言似乎不妥。”“哦?有何不妥?”“今日是帝后大婚之日,妾身在今日入宫已是不敬,又怎敢奢求别的?”她道。吴公公听了,点了点头,笑道:“是奴才不知分寸了,夫人莫怪。”陈昭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三人便向昭阳殿行去。椒房殿。常姝和周陵宣在红烛之下相对而坐。一个小太监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十分不合礼仪地对着周陵宣耳语了一番,然后便退下了。“都退下吧。”周陵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一旁的方姑姑似乎意识到这不合礼数,便小心地出言提醒:“启禀陛下,还未行合卺礼。”说着,方姑姑使了眼色,一旁的小宫女忙上前给帝后斟满了酒。周陵宣却看也不看,眼睛只是盯着常姝,道:“寡人说,退下。”“这……”方姑姑有些迟疑,还有好多礼节没有做呢。常姝也看着周陵宣,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拿起了面前酒杯,自顾自地先饮了。“殿下,这不合礼数。”方姑姑忙道。按礼要帝后同饮,怎么皇后先自顾自地喝了呢?常姝给周陵宣使了个眼色。周陵宣会意,但也颇为无奈,也拿起酒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周陵宣放下酒杯,看向方姑姑,带着愠怒地笑着问:“可以退下了吗?”方姑姑知道自己已引起了皇帝的不悦,心中一面感慨年轻人就是急性子,一面从容地带着椒房殿内的人都下去了。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常姝捏着酒杯,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笑了。她酒量不好,这宫中的酒又太过上头,她如今已有些醉了。她看着周陵宣,问:“这一辈子就这一次,陛下非要搞成这样吗?”周陵宣只道:“你醉了,早些休息吧。”“她来了?”“嗯,刚到。”说着,周陵宣便起身要走。“陛下去哪?”常姝忙起身问。周陵宣叹了口气,道:“寡人也累了。”又回头对常姝道:“你放心,寡人有分寸。你好好休息吧。”“你是不是后悔了?”常姝终于问出了这一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怎么会?”周陵宣忙笑着回了一句,拉着常姝坐了下来,理了理她的头发,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道,“寡人只是太累了。”“当真?”常姝满脸的犹疑。周陵宣笑着点了点头。常姝打量了下周陵宣,终究是心软了。她总是这样,只要周陵宣对她的态度稍稍缓和一些,从前种种,她便不怎么计较了。常姝低了头,道:“是我不懂事了。只是这些日子,我实在是……不安。”“没什么不安的,”周陵宣伸手揽她入怀,可表情却一下子冰冷了许多,“寡人的皇后,只能是你。”“可你心里呢?”借着酒意,她终于问出了这平日里埋在心里不敢吐露的话,“当年你对我说的话,可还当真吗?”“君无戏言。”周陵宣道。可当年,他是太子,不是“君”。“今日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周陵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