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周陵宣正在批阅奏折,忽听太监来报:“陛下,宁王殿下已等候多时了。”周陵宣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差人去请了宁王周陵言,忙放下折子,道:“快请。”此时正是午后。宁王周陵言大步踏进殿内,向周陵宣行了一礼:“参见陛下。”“快平身吧。”周陵宣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把周陵言拉了起来,对周围宫人道:“都退下吧。”“不知陛下唤臣前来有何事?”周陵言一边问着,一边随周陵宣坐了下来。周陵宣命吴公公备好了葡萄酒,自己亲自给周陵言用琉璃夜光杯斟上,道:“前不久进贡来的葡萄酒,寡人尝了,很是不错,你也尝尝。”宁王周陵言看了看那酒,又看了看周陵宣,终究没有拿起饮下,只是笑问道:“陛下,有何事不妨直说。陛下如此,臣心里反倒没底气了。”周陵宣也笑了笑,凑近了道:“堂兄,人人都说堂兄风流,想必堂兄是善于取悦女子的。寡人近来刚好碰上一个女子,很是特别,让人摸不透,因而向堂兄讨教。”周陵宣把姿态放得极低,称呼也用了小时候的。宁王周陵言打量了一番周陵宣,不由得笑了:“原来陛下是想问臣这个,”说着,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臣或许是能帮得上忙。”周陵宣也自斟了一杯酒,自嘲道:“若非实在捉摸不透,寡人也不会来向堂兄请教了。”宁王周陵言挑眉问道:“是哪家姑娘让陛下如此挂怀?”想了又想,问:“莫非是陈婕妤?”周陵宣一拍桌子,道:“正是。”说着,周陵宣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她待寡人很是温柔体贴,言语里也十分恭敬,寡人和她在一起十分舒服惬意。只是啊,她和宫中其他女子太过不同。其余妃嫔多有谄媚之举,一见了寡人恨不得生扑上来,她却不同,似乎总有意躲着寡人。实不相瞒,她进宫月余,我们还未曾有过亲密之举。”周陵言听前面那部分时,倒还算平静,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惊诧之色已是难掩。毕竟坊间传言,周陵宣在这一个月里去的最多的便是陈婕妤的昭阳殿,谁能相信,这一个月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呢?周陵宣回头看见周陵言不可置信的神情,无奈地点了点头。“若是害羞或是欲擒故纵,这也太过了些,”周陵言想着,又道,“看来是有意避宠。”周陵宣十分无奈,举起酒杯在周陵言面前晃了晃,道:“都怪这杯中之物啊!”“为何?”“寡人第一次同她饮酒,先醉了,她便打趣寡人。寡人不服,我们便立下了赌约,若寡人赢了她,她才侍寝。寡人本以为她只是说笑,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周陵言听的目瞪口呆:“陛下一次都没赢过?”周陵宣没有回答,只是又道:“如今她又病了。”周陵言沉默了一会,笑道:“看来陛下是真喜欢陈婕妤。若是别的女子,怕是早就进了冷宫了。”“寡人见她第一眼便喜欢她。”“原来是一见钟情。”周陵言笑道。“莫要打趣寡人,你只说有没有办法?”宁王周陵言低头沉思片刻,认真道:“想必陈婕妤是有心结。不然,哪个后宫女子会如她一般反常呢?若是欲擒故纵,那她的目的早已达到,又何必拖到现在呢?”周陵宣想了想,脑中忽然浮现了常姝的身影。“是了,昭若一定是觉得过意不去。”他想。周陵言看他似有所悟,微微一笑,起身道:“看来陛下已知道陈婕妤的心结是什么了。那微臣也该告退了。”说着,周陵言就要退下。“且慢,”周陵宣忽然开口,“还有一事,寡人想听听你的看法。”“陛下请讲。”周陵言恭敬道。“天下一统不久,南方不少地方还未行我大周官制,陈国余孽仍时不时出来作乱。寡人难以分身,想派个文武双全的钦差替寡人去看着南方,待南方州县安定之后再回来。寡人以为柳侯尚可,不知你怎么看?”周陵宣徐徐道来。周陵言恭敬道:“臣对陈国旧地知之甚少。”周陵宣却道:“对陈国旧地不了解没关系,可寡人听说你和柳侯可是熟络得很。听说柳侯常去你宁王府中做客,有时宿醉便彻夜不归了。寡人只是想听听你对此人的看法。”周陵言思忖片刻,回答道:“臣以为柳侯不能堪此重任。”“为何?”“柳侯曾为陈国重臣,如今虽是周臣,但其在陈地还有许多故友,这些故友中不乏对我大周不满的。纵然柳侯能一片忠心不被这些故友影响,但朝堂上也难免会有猜疑,到时又会生出许多事端,”周陵言说着,迅速地抬眼看了一眼周陵宣,又低下头来,道,“臣以为,可以任用朝中有威望又同陈国打过交道的老臣去。”周陵宣想了想,问:“你是说张谨老爷子?他昔年是曾三次出使陈国,可他早已闲赋在家了。他的孙儿张勉,一年前做了卫尉丞,前不久还被寡人调去大将军那里了。”周陵言道:“闲赋在家也可以重新起用。老爷子老当益壮,还期盼着做一番大事业呢。他忙碌半辈子,却还没能封侯,如今正是个好时机。给老爷子个机会,他定会全力以赴的。”周陵宣想了想,道:“在理。寡人即刻便拟诏。”“那臣先告退了。”周陵言低头道。“去吧。把酒带上,赏你了,”周陵宣说着,把那一坛子酒亲手封好,递给了周陵言,“过几日寡人要去骊山散散心,你也跟着来吧。”周陵言听了,慢慢退出了宣室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总算说服了陛下,不然若真把柳怀远派去,不知他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着,周陵言出了宫门,骑上马,转过街角,没跑几步便见前方槐树下立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旁边还有一匹马。周陵言一眼便认出了他。周陵言一笑,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到了那人面前,对着他笑道:“怎么在这站着?”那人嘴角微微上挑,清秀的面容竟有些妩媚起来:“等你。”周陵言跳下马,牵着缰绳,走近了,笑问:“为什么不在家等我?”那人叹了口气,道:“你那的妖艳女子太多,喝酒品茶都不痛快。不如去我那,清净。”两人正说着话,两匹马却先按捺不住,蹭来蹭去了。周陵言见了此景不由得一笑,道:“果真畜生。”“风流成性的宁王殿下也好意思说这话?”那人轻笑。周陵言十分爽朗地笑了,对那人道:“骑上你的马,我们去你那,然后你就知道这话该不该说了。”说罢,自己先拉了马过去,翻身上马。那人也不犹豫,翻身上马。两人并行。月白色衣服的男子先问:“陛下今日唤你去做什么?”周陵言道:“他想讨他的妃子欢心。说起他那个妃子,也是奇怪,陛下那样宠她,她却有意避宠。”男子笑道:“怕也是你我一样的人。”周陵言又道:“陛下还想让你做钦差,去陈国旧地,帮他看着。”男子听了这话一时沉默。周陵言忙道:“我帮你拒了,他不会打你的主意了。”“多谢了,”男子叹了口气,道,“那地方,回去只会让人心烦。”这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正是柳怀远。不多时,两人已到了柳侯府。二人翻身下马,进了府中。府中早就备好了酒菜,二人入座,屏退了下人。不知是不是之前提到了陈国的原因,柳怀远的心情似乎低落了不少。“怎么?还惦念着故国?”周陵言倒上了御赐的葡萄酒,问。柳怀远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说惦念着,只是毕竟从小在那里长大,有些故人罢了。”说着,他低头苦笑:“也没有多少了。”周陵言听了也只是默默无言。他知道柳怀远有心结。当年柳怀远率兵叛逃,的确是陈灵帝有过在先,但他却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在陈国的故友。毕竟当年柳家出事,朝堂上还是有许多故友冒死为柳家说情,陈灵帝陈群一时犹豫,这才让柳怀远有了带兵叛逃的机会,也让大周掌握了许多陈国的机密。如今,柳怀远还是风光无限的柳侯,而那些故友,有的早已殒命,有的成了阶下囚,有的隐居世外……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是陈群负了你柳家,不是你的过。”周陵言安慰道。“我终究是个叛贼,为了一己私仇弃国弃友于不顾的叛贼,这辈子都洗不清了。”柳怀远自嘲地低头苦笑,拿起酒杯,昂着脖子一饮而尽。他自从陈国被灭后,他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股子自厌的情绪来,消极避世,不愿去想那些故友的悲惨遭遇,可却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周陵言专注地凝视着柳怀远,开口道:“你不是叛贼,如果你想,你可以成为这大周天下的栋梁。”柳怀远敷衍地点了点头,只听周陵言接着道:“我知你为从前的老友难过,可难道你心中,只有你在陈国旧地的那些故人吗?他们受了苦,你便耿耿于怀,难道天下人受的苦抵不上你的几个故友?”周陵言说着,起身到了柳怀远的案前,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你是这天下少有的英才,陈国容不下你,可这天下却足够容得下你了。你和那些旧人不同,你还有机会,去完成你们当初的抱负,名扬青史,流芳百世。其实,这天下姓周还是姓陈又有何区别呢?重要的是天下百姓啊。”柳怀远听了若有所悟,他看向了周陵言,却忽然笑了:“你这一本正经说教的模样,还真是让人难忘。”周陵言笑了,给柳怀远倒了酒,道:“你能记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