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怒气冲冲地在前走着,陈昭若在后紧赶慢赶。一个不妨,陈昭若被石子路凸起的部分绊了一下。“哎呀!”常姝听见陈昭若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便回身去扶,一把揽住了陈昭若的腰。所幸没摔。常姝扶着陈昭若站稳了,才松手问道:“你没事吧?”陈昭若答道:“妾身无碍。”常姝点了点头,回头便要走,似乎是朝着昭阳殿的方向去的。“殿下要去昭阳殿?”陈昭若在后一边跟着,一边问。常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殿下──”陈昭若喊了一句,停了下来,看着常姝的背影,问,“殿下今日一直漫不经心,或是欲言又止……殿下若有话,不妨直说。”常姝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陈昭若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陈昭若走上前来,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试探问道:“不如我们去那里坐会?殿下也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常姝看着陈昭若关切的模样,方才的怒火已消了一半。她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了下来,道:“还是去昭阳殿。你还病着呢,好容易出来走走,还遇上这档子事。你今日还没有喝药吧?可别误了时辰。”说着,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转身带着一行人向昭阳殿的方向走去,只是脚步慢了很多。看着常姝这副模样,陈昭若大概已猜到了常姝要说的话了。几人来到昭阳殿,陈昭若命金风上了茶,青萝又把刚熬好的药端了来给陈昭若服下。陈昭若饮下,不由得叹了一句:“好苦。”常姝看着陈昭若喝下那药,也点了点头:“的确好苦。”“殿下想说什么?”陈昭若做了个手势,示意周围宫人都下去。常姝也给玉露使了个眼色。一时间,偌大个昭阳殿只剩了常姝和陈昭若两人。“你,为何避宠?”常姝觉得这句话还真是难以说出口。陈昭若只是如往常一般微笑答道:“妾身为何要避宠?妾身没有避宠,妾身只是不想这么快便得宠。”她故意说出了这个答案,便是要看看常姝的反应。“为何?”“太容易得手,便不会被珍惜了。”“你想做被他珍惜的人?”“是。”她轻笑。常姝微怔,然后便笑了:“孤就说陛下多心了。”又对陈昭若道:“你、你如今也是妃子了,要尽到妃子的职责,不可如此随性。等到你病全好了以后,可莫要再推脱了。”这几句话比刚才那句还要难以启齿。陈昭若看着常姝,问:“殿下当真这么想?”常姝艰难地点了点头,还要故意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殿下当真是千古难得的贤后。”陈昭若说道。常姝听出了这话中的讽刺,可她还是要一遍一遍地劝自己:“这是皇后该做的,这没有错。”“殿下放心,妾身定将殿下的话铭记于心。”陈昭若又道。常姝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你身子弱,今天又被林美人那样说,想必也该好好休息了。孤就不打扰了,你也不必送了。”说罢,她转身便要走。“殿下,”陈昭若开口唤道,“殿下辛苦。”“分内之事,有何辛苦?”常姝说着,自己推开了门,迈了出去。陈昭若看着常姝的背影,一时出神。她是没有想到,骄傲如常姝,竟会为了周陵宣来劝自己侍寝?看来在她心中,周陵宣的地位远远高过她。她那点痴心妄想,仅仅是痴心妄想。好容易等她回过神来,拿了杯茶就要饮,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主子,主子你怎么了?”昭阳殿的宫人不知何时已回来了,青萝忙跑过来,轻轻拍着陈昭若的背。陈昭若忙深呼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拿帕子擦了擦嘴边,对青萝道:“冯美人居心不良。”“主子?”青萝没想到陈昭若会说这个,她以为陈昭若会说些和侍寝、常姝有关的事。“今日四人在花园,唯有她没趟进浑水。林美人因嫉妒把矛头指向我,又在言语中冒犯了阿姝……原本,第一次林美人拿我打趣之后,阿姝就已经示意过冯美人不要再讲了,如今想想,林美人当初的确是没有要接着讲下去的样子了。若不是冯美人接话,还提及阿姝,故意引导林美人,林美人又怎会那样突然地说起常府?现在阿姝发怒,事情闹大,我、阿姝,还有林美人,都难逃被编排的命运了。”陈昭若道。金风在此时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对陈昭若笑道:“冯美人有心了,知道夫人今日受辱心情不佳,特意命人送了这糕点来,望夫人宽心。”陈昭若看着那食盒,眼中有一丝狐疑,道:“放在这里吧。”金风便把食盒放在了陈昭若面前,然后便退下了。陈昭若给青萝使了个眼色。青萝会意,拔出一根银针,打开食盒,挨个扎了一遍,银针并未变色。“谅她也不敢,”陈昭若道,“只怕这糕点里有别的东西,用银针验不出来的。”“主子,那这些我们怎么处置?”青萝问。“喂鸟吧。”陈昭若道。她实在是觉得这些吃食不对劲。况且,冯美人给各个宫中送糕点的频率也太高了些,几乎是日日都送,有时御膳房送来的糕点都没这么体贴而多变。想着,陈昭若皱了皱眉。林美人那般娇纵目中无人,无非是因为生了个皇长子,再加上她是丞相府出来的,自觉比其他妃嫔高出一截罢了。而冯美人不过是从前太子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又无父无母的,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挑拨是非。“想来冯氏也给阿姝送了糕点过去,这可如何是好?”陈昭若忽然一惊。“金风!”陈昭若唤道。金风忙跑了进来,问:“夫人何事?”“你速去椒房殿,若遇上冯美人的宫人给椒房殿送点心,便拦下。若是已经送到了椒房殿,便装作无意摔在地上。总之,不能让那东西进皇后的口!”陈昭若道。金风有些疑惑,她尴尬地笑了笑:“夫人,这不好吧?”“你只管去做,”陈昭若道,“皇后不会怪罪你的。”过了半晌,金风回来了。“如何?”陈昭若问。“奴婢装作无意,撞倒了那送糕点的宫女,糕点洒了一地,是不能送去的了。”金风道。陈昭若终于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好。”金风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为何要如此啊?”陈昭若一时还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便挑眉笑道:“后宫妃子之间给对方难堪,还需要理由吗?”“原来如此。”金风说着,低了头,掩饰住了自己眸中的那股子愤怒。可陈昭若还是注意到了,她只是叹了口气:没别的法子了。常姝走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忽然见吴公公走来,对她行了一礼。“见过殿下。陛下请殿下移驾宣室。”吴公公颔首道。常姝问:“可是因为林美人的事?”吴公公点了点头,又道:“陛下已宽恕了林美人,奴才正要去传口谕呢。”“宽恕?”常姝不禁冷笑,“陛下可知林美人受罚其中缘由?”吴公公道:“陛下刚下早朝,林美人身边的宫女便哭着去见了陛下说了此事。”“陛下竟然只听了一个宫女的话便赦免了林美人?这实在草率。”常姝说着,给玉露使了个眼色。玉露会意,取出钱袋递给吴公公。常姝看着吴公公接过钱袋,道:“公公一早便这么忙碌,不妨先找个地方坐着歇歇。”吴公公明白这是常姝叫他拖延时间。他本就对目中无人的林美人不满,常姝之言正合他意。于是吴公公一颔首:“奴才明白,殿下放心。”“吴公公辛苦了。”常姝说着,便转身去了宣室的方向。吴公公看着常姝的背影,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也换了方向,绕路去了。常姝到宣室时,周陵宣正在批阅奏折。香炉里升起冉冉香烟,整个宣室朦朦胧胧的。“妾身参见陛下。”常姝十分端庄地行了一礼。大殿内早已屏退了下人,只有他们两人。周陵宣却只顾批阅奏折,笔也不停,头也不抬:“皇后竟然还知行礼?”“妾身知道在这宫中,最不能缺的便是礼数,”常姝说着,抬起头看着周陵宣,“敢问陛下,妄议君上,可否合礼?”“自然不合。”周陵宣说着,抬起了头,却没放下笔。他看着常姝,却是一副“我看看你还能说些什么”的模样。常姝依旧是在地上跪着,直视着周陵宣:“林美人作为妃子,在皇长子面前妄议君上、抹黑婕妤,于陛下清誉有损,亦毁婕妤之名。妾身已对她小施惩戒,但最终如何惩治,还请陛下定夺。”大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对峙着。周陵宣静静地看着常姝,却忽然笑了,放下了手中的笔:“寡人竟不知,皇后还有这般善辩的时候。”毕竟从前,常姝在周陵宣面前实在是很是容易哄骗。如今她忽然显露出精明的一面,倒还真让周陵宣不适应。不过也难怪,常姝虽只有十七岁,但毕竟理家多年,于这些事务很是精密,对待该罚之人也一向不手软。从前周陵宣是没机会见到她这一面,如今常姝掌管后宫,也就免不了。“不是妾身善辩,是事实如此,”常姝道,“陛下可知,今日林美人在我们面前都说了些什么?”周陵宣摇了摇头,道:“那宫人说林美人一时失言激怒皇后,所以被罚跪。寡人怜惜林美人身子弱,便已派了人去恕她无罪,倒还真不知她如何失言了。”常姝低头道:“她说,陛下在常府中便临幸了婕妤。”此言一出,周陵宣的脸明显冷了下来。常姝抬头见周陵宣脸色不好,一时便心软了:“陛下,这些只是流言而已。”“流言?”周陵宣冷笑一声,“皇帝**将军府?好歹毒的流言。”常姝低了头,不再说话。只是周陵宣越想越气,接着骂道:“编排这流言的人好生恶毒!你和陈婕妤都出身于将军府,寡人若在将军府临幸了陈婕妤,想必你在那些流言中也难逃一劫。若真的传扬出去,教人知道皇帝、皇后和婕妤都行为无状、不能端庄自持,那天底下又会横生出多少流言?更何况常大将军曾是寡人太傅,若让人以为寡人在老师家做这种事,天下人会怎么想寡人?”周陵宣越说越生气,咬牙切齿地道:“寡人看你是罚得轻了!她一个美人,在宫里一点也不顾着自己的身份,竟然说出这种话!”说着,又喊道:“来人!”一个小太监忙从殿外进来,问:“陛下有何吩咐?”“去告诉林美人,让她跪够了十二个时辰再起来,从此以后,每日午时都要在她的漪澜殿前跪足一个时辰,风雨不辍!”周陵宣恶狠狠地道。小太监领命下去了。周陵宣回头,看见了还在地上跪着的常姝,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常姝便要起来,可跪得久了,一时间竟起不来了。周陵宣叹了口气,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把捞起了常姝,道:“枉你习武多年。”常姝低头道:“进宫这么久,妾身顾及着皇后该有的稳重,都没再练过,如今忽然跪了这么久,是有些撑不住了。”周陵宣看着她,忽然有些感慨:从前也是个明媚率性的姑娘,有些时候也会口无遮拦,如今进了宫倒还真的端庄稳重了些,多了几分韵味了。可他立马又想到了威名远扬、手握大权的常宴和战功赫赫、张扬直率的常辉,一下子便冷静了。常姝抬了头,看着周陵宣阴晴不定的脸,轻声唤道:“陵宣。”周陵宣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此刻和常姝距离太近,便又转了身去上了台阶,在案前坐下,道:“皇后辛苦了。”“分内之事罢了,”听见了周陵宣的称呼,常姝颇有些落寞地低了头,“陛下忙于政务,妾身告退了。”说罢,常姝转身便要走。“咳咳,”周陵宣在此时清了清嗓子,“过几日寡人要去骊山甘泉宫散心,你和陈婕妤都跟着来吧。”常姝一愣,然后便反应过来,又行一礼:“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