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分,浩浩****的队伍来到了骊山甘泉宫。周陵宣带着他的皇后常氏和宠妃陈婕妤,又命宁王周陵言、柳侯柳怀远随行,还带来了丞相于卫的次子于仲和大将军府的少将军常辉。常姝思念家人,还特地求周陵宣把常媛也带来了。可以说,整个大周最有前途的年轻人都在这里了。骊山有温泉,的确是初冬时分散心的好去处。常姝下了车,望着骊山美景,一时出神。陈昭若在此时来到了她身边,也陪着她看这山景。常姝不回头便知是陈昭若,轻声道:“这山景好美。”“的确很美。”陈昭若道。“和南方相比如何?”“妾身很想念南方的山。”常姝听了这话,回头冲陈昭若轻轻一笑:“你答非所问了。”正说着话,只见吴公公跑了来,对二人笑道:“殿下、夫人,陛下在里面等着你们呢。”“这就来。”常姝道。吴公公应了一声,便退下了。陈昭若却回首看向车马,疑惑道:“怎么阿媛还没有下车?”常姝道:“一起去看看吧。”说着,两人来到了常媛的车驾前,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常媛正拿着个小铜镜整理鬓边乱发。车帘猛一下被掀开,常媛慌乱地放下了镜子,低下头红了脸道:“见过长姐。”常姝不禁笑了:“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下车?”常媛听了,便下车了。落地之后,她纠结了一番还是开了口,问常姝:“长姐,我们是要同宁王、柳侯、大哥还有于公子他们一起用膳吗?”陈昭若听了这句话,不由得轻笑。常姝也笑了,道:“原来你是知道要同你未来的夫婿一同用膳,害羞了。放心,你如今的样子很美,不必紧张。”常媛低了头,两颊通红:“长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陈昭若也宽慰道:“放心吧,没事的。”这话是对常媛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过一会,她就能见到柳怀远了。也不知道,柳怀远见到她时,会有什么反应?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可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周陵宣执意要让她在自己的宠臣面前露个脸,似乎是炫耀一般,她推脱不过,只好认了。不过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如今青萝在她身边。只盼着柳怀远还如当年一般谨慎稳重,盼他还念着曾经的交情。“婕妤,走了,我们还要略微整顿一下,别太迟了。”常姝唤道,却看见陈昭若眉宇之间似有愁容。她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陈昭若应了一声,微笑着跟了上去。青萝也紧紧跟在她身后。金风却自请去服侍常媛去了。大殿内,周陵宣正端坐在高座之上,阶下宁王周陵言、柳侯柳怀远、车骑将军常辉和少府丞于仲依次落座。宫人们给各人的酒樽里添了美酒,又依次上了菜肴。常姝在此时带着陈昭若和常媛上了殿,对周陵宣行了一礼:“见过陛下。”“皇后可让寡人好等。”周陵宣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陈昭若和青萝一直低着头,垂着眼。“妾身来迟,陛下莫怪。”常姝道。“落座吧。”周陵宣道。“是。”常姝说着,便带着几人起身就要入座。忽然,柳侯那边传来了“咣当”一声,酒樽落地,在这安静的大殿内分外刺耳。常姝回头看去,只见柳侯面色惨白,手也不自觉地发抖。“柳侯,你这是怎么了?”周陵宣眯着眼问。柳怀远一时出神,竟没有回答。宁王周陵言在一旁小声出言提醒。常辉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柳怀远,又看了看陈昭若,面色凝重起来。陈昭若本是微微颔首,听见酒樽落地的声音之后,竟然抬起了头,也随着常姝一并回头看向了失态的柳怀远,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柳侯?”周陵宣又唤了一句,面色不悦地看着柳怀远,又顺着柳怀远的目光看向了这边还未落座的皇后婕妤和将军府小姐身上。陈昭若面上依旧淡淡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青萝极力地低着头,站在陈昭若身后。“怀远!”周陵言焦急地压低声音唤道。柳怀远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地上的酒樽之后,他忙出席下跪,做出一副自嘲的模样,笑道:“臣失态了。这几日旅途劳顿,臣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如今见到皇后、夫人和小姐都是这样美丽,一时间竟误以为是神女下凡,故而失态。让陛下见笑了,还请陛下责罚。”常姝乍一听这话,还有些欣喜,可她立马反应过来,柳怀远之前是见过她的,当时他可没有这样大的反应。“这人有问题,”常姝心中暗道,可她余光却又瞟见了陈昭若,不由得又放下心来,“昭若美貌,我自愧不如。想必是柳侯见了昭若容貌难以自持一时失态,只不过顾着我和阿媛的面子,才顺带着夸赞了我们一番。”可她还是觉得不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心中暗道:“定是因为青萝!青萝从前是长清公主的侍女,长清公主又和他有婚约,想来他也是见过青萝的。如今他殿前失仪,想必也是因为看见青萝而想起了长清公主的缘故。看来,他还念着旧情,还真是令人动容。”周陵宣的脸本来已阴沉了下来,他也和常姝一样,猜想是青萝之故。不过他想的倒还和常姝所想不大一样:“柳怀远还惦念着陈国旧人,他能安心为我大周做事吗?”周陵宣又回想了下柳怀远辩解的说辞,忽然笑了,说着柳怀远的话开口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可责罚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周陵宣顿了顿,笑了,“这三位皆已名花有主,柳侯的这些许痴意,怕是错付了。”如今不适合闹得太僵,就算给他个台阶下。可此刻的大殿一时有些安静,尴尬的安静。阶下的常媛听了“名花有主”的话,脸又红了几分。她悄悄抬眼看向于仲,却发现于仲也在看她,她忙把头又低下了。宁王周陵言迅速地审视了一番局势,然后便放声大笑,对周陵宣道:“陛下,臣此刻还真有几分羡慕柳侯。”“怎么讲?”“舟车劳顿,便能神思恍惚到以为看见了神女,臣也想看见神女,可臣偏就没有这样可以轻松看到神女的福气!臣怎能不羡慕?”周陵言拿自己打趣道。周陵宣也笑了,这个笑容柔和了不少,不再像方才一般僵硬了:“你呀,还真是本性难移。既然如此,明日围场打猎,你可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许偷懒,最好把自己也累到神情恍惚,这样也就不愁神女入梦了。”说罢,周陵宣笑了,周陵言也笑了。气氛缓和了起来。“好了,柳侯,你不必跪着了。区区小事,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下次莫要再失态了。”周陵宣对跪在地上的柳怀远道。柳怀远顿首道:“是。”说着,便起身,缓缓退下入席,目光却无意识地扫过了陈昭若的脸。“皇后,你们也入席吧。”周陵宣道。几人应了个“是”,便依次入了席。吴公公拍手为号,乐师舞姬都涌进了大殿,乐师奏乐,舞姬起舞……一时间热闹非凡。常姝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对面想要微微致意一下常辉,却看见常辉的目光仍停留在柳怀远身上。常姝无奈,便也看向了柳怀远,却发现柳怀远的面色虽已恢复,但他却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回避着什么,他的手也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柳侯为何还这样紧张?”常姝心中想。另一边,陈昭若神色如常,她拿起酒樽,微抿了一口,又看了一眼青萝。青萝和陈昭若对视一眼,便蹲了下来,为陈昭若添酒。而常媛则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了对面的于仲。于仲微微一笑,拿起酒樽对着常媛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常媛低了头轻轻一笑,也拿起酒樽,微微致意,然后迅速地饮了一口。柳怀远低着头,神情复杂。“莫要再走神了,陛下面前失仪可是会落人口实的。”宁王周陵言慢悠悠地品着酒,压低声音,不着痕迹地对柳怀远道。“我知道。”“不曾想你也喜欢美人。”周陵言接着低声对柳怀远道。柳怀远轻哼一声,道:“怀远只是喜欢远观神女,不似宁王殿下,还存了别的心思。”周陵言听了这话倒没再说什么,仍旧只是喝着美酒。周陵宣对这一切倒还没觉察什么,他十分满意地打量着阶下众人,看着舞姬柔美的身姿,只觉得这场宴席还不算无趣。众人在这宴席上各怀心思,觥筹交错间,似有刀光剑影。天色已晚了,宴会散去。陈昭若来到了自己的住所,刚坐下来没多久,只见吴公公笑着走了进来,道:“夫人,陛下请夫人去泡温泉。”陈昭若心中一紧,但面上仍是笑着,甚至还做出了含羞的表情,对吴公公道:“多谢公公,本宫知道了,准备准备就过去。”她的病已好了,是时候了。吴公公意会地笑着,退了出去。吴公公出去后,陈昭若笑着的脸登时冷了下来。青萝关切地看着陈昭若,轻声唤道:“主子……”“当初选择走这条路时,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我一直没做好准备,于我而言,这竟然是最困难的一件事了。”陈昭若看着远方,颤声道。青萝忙握住了陈昭若的手,低下头去,带着悲凉,感慨道:“若是灵帝知道主子为国委身于仇敌,不知该如何作想?”陈昭若苦笑:“兄长只怕宁愿我死了。”说着,她低下头,“我又何尝不是呢?”“主子,不要这么说,”青萝忙道,眼中带泪,“青萝曾以为主子没了,可上天有眼,主子还活着,青萝也还活着。我们既然活了下来,便要好好地活着。”“你妹妹,”听陈昭若忽然提起,青萝忙低下了头,只听陈昭若接着道,“你妹妹青苹,我一直没告诉你,青苹是怎样去的。”“主子,别说了。”青萝哽咽道。陈昭若却不顾她的请求,惨笑着说道:“我们打算在祠堂自尽,常宴忽然闯了进来,告诉我他可以放我一条生路。我不肯,青苹却执意要让我活着。我拿起鸩酒就要喝下,却被青苹一把夺过,灌进了自己的喉咙。她就……就那样死在我的眼前,临了告诉我,让我好好活下去。常宴让常辉在她脸上划了好几道,让她面目全非,把她拖出去只当作是我的尸体。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听着外边宗族被杀的惨叫,听着宫人四下逃窜的哭喊,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死都死不了。我被带出皇宫的时候,看见宫里漫天的黑烟,我才知道,阿修竟然被活活烧死了!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我摔了茶壶拿了碎片割腕,却又被人发现救下,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死!可我死不了,死不了……”“主子,别说了,别说了……”青萝红着眼,恳求道。“我恨周陵宣,我恨周陵宣!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陈昭若红着眼,咬着牙近乎失控地说着,可她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压抑着其中的悲伤和愤怒。“主子,奴婢懂你,我们今后一定要让周陵宣付出代价!”青萝沙哑着嗓子道。陈昭若点了点头,闭了眼,声音里带了些狠意,一字一顿道:“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主子,”青萝说着,拿出了手帕,给陈昭若擦了擦眼泪,“莫要再哭了,不要让他瞧出端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