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常姝独自带着几个侍卫进了深林之中,寻了半晌没看见鹿群,便下了马,倚着树看向远方。她如今满腹心事,各个都让她心烦意乱的。她叹了口气,心中却忽然怀念起陈昭若的筝声来。其实,有些烦恼,她从前也是有的。只是好像遇见了陈昭若之后,听着她的筝声,自己自然就安定了下来,似乎忘却了所有烦恼。那段日子真好啊,有夕阳,有秋千,还有筝声。可如今,陈昭若怎么可能再给她弹筝呢?想着,她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便要去昨日常辉带她打鹿的地方。她一路骑着马,刚要上坡,却远远地看见了周陵宣和宁王周陵言两个人也骑着马正往这里来,很明显他二人也看见了她。常姝便停了下来,转向周陵宣的方向行去,到了跟前,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妾身见过陛下。”周陵宣没有说话。反倒是宁王周陵言,看见帝后二人碰面,自觉多余,便笑道:“陛下,臣先去打猎了。”周陵宣点了点头,周陵言便骑着马飞快地去了。周陵宣看向常姝,道:“下来走走?”“都听陛下的。”常姝恭敬地答道。二人下了马,侍卫们自然也下了马,一行人就这么走在围场里。帝后并行,常姝却默默无言,她明明心中有百般不解千种不快,可碍于身份,她还是没有说。她心中明白,如今已比不得从前了。“这些日子,寡人有些冷落了你,你别介意。”周陵宣眯着眼睛看向远方,语气平常,似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常姝答道:“陛下严重了,妾身岂敢介怀?”“之前,寡人误会了你,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怪罪。”“陛下这话折煞妾身了。”常姝道。周陵宣正走着,听见常姝的话,却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常姝,用颇有些玩味的眼神审视着她,笑道:“这不是你的性子。”若是入宫前的常姝,怕是要讽刺他几句,然后才会乖乖听他的话。如今这般恭恭敬敬的,的确让他不适应。不仅如此,他从前只当常姝是个性子娇纵、又好哄骗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在林美人的事情上,他忽然发现这还是个在处事上有些精明的丫头,甚至如今她也会忍着自己的性子了,就算怄气也是规规矩矩、有理有据的……他本以为,他把她娶进宫后,只需时不时地安抚一下,就能把这丫头牢牢掌控,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其实,昨日就算是陈昭若不说,他也要来借此机会安抚一下常姝了。安抚常姝,便能安抚常家。常家势大,如今还不能轻易冷落。他前些日子,是有些心急了。常姝只是看着远方,默默无言。周陵宣发现的她身上的变化,她自己其实也有所察觉,只不过她没有周陵宣想的那么深。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变化,这样的变化是伴随着满腹无法排解的心事而来的,伴随着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得来的……虽时日不长,可真是太累了。“有你管理后宫,宫中今日安稳不少,寡人也放心。”周陵宣接着说,同时,他还仔细观察着常姝的表情。“都是妾身分内之事。”常姝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周陵宣微微一笑,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本质上没变,还是给块糖就能安抚的。“寡人很怀念从前的日子,”周陵宣看向远方,假意感慨,“那时大将军还是太傅,寡人常常登门拜访。那时的你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谁都不怕。寡人记得,那时大将军教寡人练剑,寡人总学不好,你却一学就会,学会便罢了,还总是要和寡人比试,连常辉那样张扬的性子都不敢如此……”周陵宣说着,不由轻笑,转头看向常姝,道:“可每次都是你赢,寡人从来没赢过。若是别人,必然因为寡人的身份而假意落败,也只有你,能把寡人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看待了。”常姝听着他的话,目光越飘越远,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她轻声念着,低头浅浅一笑。“寡人当时便想,若不能胜了她,便一定要娶了她。”周陵宣玩笑道。“阿姝,若我们能一直像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该多好。”周陵宣又叹了口气,握上了她的手,道。这一次,常姝没有立刻把手抽出来。她的眼神热烈而专注,只是,她的目光却并不在周陵宣的身上。周陵宣顺着她目光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那边是一大群鹿。“皇后是和鹿群有仇吗?昨日打了鹿,今日还要打?”周陵宣问道。其实常姝并不是没听见周陵宣的那番告白。只是那日,周陵宣怀疑是她威胁陈昭若不要侍寝而上门问罪的时候,她便心存芥蒂了。她虽仍爱着周陵宣,可她同时也在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她实在不能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心剖出给他看来回应他了。她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把目光放在了那鹿群上。常姝抽出了自己的手,翻身上马,一边拔出背上的箭一边朝着鹿群奔了过去。周陵宣也骑上了马。只见鹿群听见了声响,就要逃离,常姝在马上,不慌不忙,挽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正中鹿身!只是那鹿并没有死,而是摔倒之后又挣扎着站起,随着鹿群逃离。常姝便收了箭,策马扬鞭就追了上去。那鹿跑得慢,常姝轻而易举地就赶上了,拔出短刀,一刀封喉。血溅在她身上。看着那头鹿倒下,她心里登时舒畅了许多。她下了马,把那头鹿绑缚了,一回头却看见周陵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陛下?”常姝轻声唤了一句。“皇后英武。”周陵宣微笑道。常姝的随行侍卫上前收了猎物。常姝翻身上马,对周陵宣道:“陛下说笑了。”又道:“妾身累了,也该回去了。”说罢,她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便要原路返回。“皇后,”周陵宣唤道,“不再陪寡人走走?”常姝看着周陵宣,心一软,道:“那妾身就再陪陛下走走。”周陵宣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看向了那向阳的山坡,山坡上有一条兽径。周陵宣道:“从那走吧。”一行人便骑着马上了山坡。初冬时分,向阳的山坡上还是很暖和。周陵宣骑着马在前面走着,常姝也骑着马在他稍后的地方跟着。常姝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周陵宣,在他身后时,她似乎可以毫无顾忌地如同往日一般专注地凝视着他,什么皇帝皇后的身份此刻都不重要了。可她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又多了几分苦楚和愧疚,她的眼前忽的浮现出陈昭若的模样。正发呆时,只见前面的周陵宣忽然停了下来,并且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行。常姝问:“陛下,可有不妥吗?”周陵宣回头问常姝:“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常姝仔细侧耳听了听,摇了摇头。一个侍卫下了马,简单察看一番后,对周陵宣禀报道:“陛下,此处有野猪的粪便。”“野猪?”周陵宣两眼放光,“寡人还从未猎过野猪呢。今日便要试试。”说着,周陵宣便四处张望,忽然树后有一影,挽弓搭箭,对着那黑影便射了出去。箭插在了树干上,野猪一惊,便转身逃走。周陵宣就要策马去追,常姝忙道:“陛下,妾身曾听说野猪杂食群居,不好对付。况且旧时曾有野猪伤人致死的传闻,陛下还是莫要冒险了。”周陵宣听了这话,只觉得其中似有轻蔑之意,他冷哼一声,道:“寡人羽林军在侧,何惧那小小畜生?”说罢,一挥鞭子,便追了上去。常姝无奈,只得跟着。周陵宣越追越快,眼瞅着就要追上野猪,便在马上拿出了弓箭。可谁能想到,那野猪似乎是被追急了,竟然停了下来,趁着这个空当朝着周陵宣的马匹撞了过去!周陵宣的马受了惊吓,前蹄高高抬起,周陵宣手里抓着弓,一时手忙脚乱,竟然没能拉住缰绳,也丢了弓箭,一下子被从马上掀了下来,跌落在地!那马也受了惊吓,回头便飞奔离去。周陵宣的马一逃,后面的马也都被冲乱了,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常姝好容易按下了自己的马,却看见那野猪竟然就要向周陵宣冲过去!周陵宣跌落在地,手里没有武器,正是危在旦夕!常姝来不及多想,拿着短刀便从马上跳了下来,挡在了周陵宣身前,一边要拉起周陵宣,一边回手就给了那野猪一刀!野猪哀嚎一声,却没死。常姝本想把刀拔出来再补一刀,却没想到就要拔出时,那野猪一个猛转身,常姝一个不妨,竟没抓紧自己的短刀,短刀掉在了地上。常姝刚要去捡,那野猪却又朝着二人冲了过来,直接撞上常姝的肩头,把她的右臂踩在脚下!侍卫们在远处,不敢放箭怕伤了帝后,便只能拿着短兵冲了过来,可已太迟了,一眨眼的工夫,常姝便被那野猪踩在了脚下,周陵宣倒是趁机起来逃离了。侍卫们围了过来,把野猪当场刺死,把常姝救了下来。她的右臂已是一片的血肉模糊,眉上也有了一道口子。她疼痛难忍,却还是强咬着牙,来到了周陵宣面前,问了一句:“陵宣,你可还好?”周陵宣看着常姝,一时心情复杂,点了点头:“寡人无事。”常姝虚弱地点了点头,眼睛一闭,便昏了过去。“还不快把皇后送回去!”周陵宣大声喊道。“若皇后有事,你们都要被问罪!”他看着常姝身上的血,嘴唇止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