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随着周陵宣到他的寝宫,心中却一直挂念着常姝。两人烤了一会火后,周陵宣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上面堆着满满当当的奏折。“替寡人研墨吧。”周陵宣道。陈昭若微微一笑,便来到了书桌前,移过来了那贺兰石做的砚台,看着那些奏折,研起了墨。不过,此刻的周陵宣并没有注意到陈昭若的这一双眼睛也在看着奏折上的内容。那是封参奏常家的奏折,大意是说常家强买大量田产,居心叵测。陈昭若仔细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落款,是御史大夫贾存。依照陈昭若从前在陈国得来的情报,这个贾存和丞相于卫私交甚好。两家还有姻亲,丞相于卫的长女嫁给了贾存的长子。不得不说,这门姻亲,并不比将相联姻逊色。不过,于卫儿女众多,结亲的也多半是朝中显贵。这在陈昭若看来,分明是有结党营私之嫌。想必,周陵宣也这么想。这么一来,陈昭若便明白了周陵宣这些日子对常家示好的原因了。第一次军饷之事后,周陵宣很明显感受到了丞相一派的气焰更盛,而常宴的精神大不如从前。周陵宣忌惮常家功高震主,可同时,他也知道于家的结党营私。两相权宜之下,他决定先把天平摆好,让将相两家处于一个平衡的位置,再慢慢行动。毕竟,他年少登基,大权旁落,朝中被将相把持。这虽然让他苦恼,可好在天平还是稳当的。若是轻易除掉一方,致使天平不可避免地向另一边倒去,那时才让人头疼。他此时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证自己行动之后,大权一定会回到自己手中,所以他又把这事按了下来,趁机扩大自己的心腹势力。常家是外戚,于家是文臣,在这种情况下,周陵宣能拉拢的人,不过只剩了太监和宗室。不过用太监压制前朝之事,史书上曾记载了太多失败的例子,周陵宣是断不可能选择的。这次游骊山,便是他笼络势力的一点小手段。来的人中,宁王周陵言自不必说,作为宗室中最有前途的郡王,周陵言一直对周陵宣是忠心耿耿。其余的人里,周陵宣最信不过的应当是柳怀远了,可柳怀远有自己的军队,又和将相任何一派都毫无瓜葛,在这种情况下,周陵宣拉拢柳怀远也不难理解。而常辉和于仲,一个是常家,一个是于家,这样在明面上,周陵宣对两家还是客客气气的。周陵宣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不过,”陈昭若心想,“只会制衡之术的皇帝,注定了只是一个平庸的皇帝。常家于家都有大才,虽小节有失,可若皇帝能镇得住两家,因材施用,何愁没有盛世?这样小气多疑,再好的棋也会输。”可眼前的周陵宣显然被这些奏折难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陛下怎么了?”陈昭若轻声问。周陵宣抬眼看了看陈昭若,显然还是有些信不过她。“是妾身失言了,后宫怎能随意过问政事?还请陛下责罚。”陈昭若忙跪了下来,低着头,却不自觉地因痛轻哼了一声。“你何必如此?”周陵宣听见那声轻哼,知道她此刻身体不适,忙放下了朱笔,把陈昭若扶了起来。“陛下……”陈昭若低了头,轻声唤道,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是常家的事,”周陵宣说着,坐了下来,“御史大夫连上三本参常家。”说着,周陵宣看向陈昭若,只见陈昭若眼里似有泪光。“为何流泪?”周陵宣问。“妾身想起了姑姑。她走了,妾身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也不在了。”陈昭若说着,一滴泪掉了下来。周陵宣拉过她手,叹了口气,道:“节哀吧。”陈昭若看向周陵宣,又跪了下来,趴在周陵宣膝边,哭道:“妾身如今是真正的举目无亲了。姑姑没了,妾身和常家仅存的一点关系也断了。从前,妾身还想着,常家虽不是自己家,但好歹还有个亲人,可如今这一切都没了。妾身害怕……”“怕什么?”周陵宣看着陈昭若,颇为心疼。陈昭若抬头,泪眼汪汪地看向周陵宣,道:“妾身害怕,若是有一日,陛下也不要妾身了,那妾身……”“莫要说这样的傻瓜,”周陵宣捧着她的脸,“寡人怎么可能不要你。后宫之中,寡人最在意的就是你。”“当真?”“君无戏言。”周陵宣说着,拉着陈昭若起来,把她揽进怀里,安慰道,“寡人第一次见你,听见你的筝声,看见你在暖阳下玩秋千,寡人便再也忘不了你了。”陈昭若听着这话,心中作呕,可表面上还是一副一往情深楚楚可怜的模样,靠在周陵宣怀里,惹人心疼。“陛下,柳侯求见。”吴公公在门边禀报道。陈昭若忙起身,擦了擦泪眼,站到了桌旁,继续为周陵宣研墨。“传。”周陵宣道。柳怀远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见过陈夫人。”“何事?”周陵宣问。柳怀远看了一眼陈昭若,不知该不该开口。“但说无妨。”周陵宣道。柳怀远低了头,道:“臣得到消息,原失踪的陈国侍中杨深,近日在蜀地发现了踪迹。据传,杨深已落草为寇,手下约有四五十人。”陈昭若听了这个消息,心猛地一颤,只有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来保持理智。杨深,那也是她和柳怀远的故友啊。“你怎么看?”周陵宣眯着眼睛,问柳怀远。陈昭若也盯着柳怀远,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柳怀远低了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道:“先招安,招安不成,再围剿。”“为何不直接围剿?”周陵宣问。柳怀远镇定地答道:“杨深原是陈国重臣,颇得人心,陛下应当以礼相待,以彰显仁君风范。”周陵宣听了,不由得轻笑:“我大周对手下败将,从不讲礼数。若是讲礼数,不知何时才能统一天下呢。”“陛下──”“直接围剿,就地正法。对待匪徒不需要礼数。”周陵宣冷冷地道。陈昭若和柳怀远俱是脸色一变,不过周陵宣此时并没有注意到陈昭若,只注意到了柳怀远。他问柳怀远:“可有不妥吗?”柳怀远颔首道:“陛下圣明。”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周陵宣,道:“微臣告退。”常姝还在宫墙上站着,玉露怕手炉凉了,特意让人送来了新的手炉。常姝接过手炉,一言不发。“殿下,外边冷,我们回去吧。”玉露说着话,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我想再看看,”常姝看着这风景,“难得出来一次,宫里可没这么好的风景。”不过她虽这样说,眼神却是空洞的,根本没有在赏景。如今的形势,她也没有心思赏景了。“见过皇后。”一个男声响起,常姝回头看去,只见是周陵言。“宁王殿下,”常姝说着,颔首示意,“殿下可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看殿下在此处站着也无趣,请殿下进那边的暖阁一同喝杯热茶。”周陵言道。常姝想了想,周陵言虽是宗室,可毕竟是一男子。若让人传出去,难免会不好听。她虽不大忌讳这些,可如今她已是皇后,却也不能不在意了。她清了清嗓子,道:“多谢殿下。只是孤如今有伤在身,也该回去喝药了。”“说的也是,那便不打扰殿下了。”周陵言道。常姝微微一笑,便要离开,却听周陵言在身后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其实还有一事。”常姝回头,问:“何事?”“陛下说这次骊山之行着实不顺,想要回宫去,命臣负责相关事宜。可是陛下顾及着殿下的伤……”周陵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常姝愣了一下,明白了,低头轻笑:“陛下想让孤在这里养伤,你们先回去,等孤的伤好了再回宫?”“陛下也是为殿下着想。”周陵言道。常姝心里一阵苦涩。“好,那孤便在这里养伤吧。”常姝说道,回了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周陵言看着常姝的背影,不由得一声叹息。这种尴尬的差事,做起来可真是让人不适。“也不知陛下在想什么,”周陵言心中想着,“如此美人,竟然舍得这么作践?”周陵言想着,回了头,就要回自己的住所去歇息歇息。他一边走,一边想:“皇后出嫁前是有些没规矩,可她入宫后这几个月的表现,倒也担得起一个贤字。被冷落了也没有闹事,后宫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她作为常家人也未曾干政……陛下就算是忌惮常家,也不该这么对待一个无辜的女子。”周陵言想着,叹了口气:“我一个郡王,还是少想这些后宫之事。容易引火上身啊。”其实周陵言所想,周陵宣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是觉得自己对常姝太冷酷了些,他对常姝也不是没有感情,可每每一想到从前在常府,他在常姝面前没有一点的帝王威严,常姝是那样的好胜争强,他便又把那股难得的情意压了下去了。他是帝王,他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女子压过一头。“殿下,你不能留在甘泉宫啊!”玉露一边走着,一边在常姝身后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不能留?”“留在这,陛下在宫中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了眼,会忘了殿下的。”玉露道。“是吗?”常姝问。“不仅如此,管理六宫的大权也会落到别人手里。我们入宫几个月,本就不受那些个妃嫔待见,前些日子她们好不容易安分些,如此一来,她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玉露急道。“哦。”“殿下,”玉露真的急了,“我们在这里,无异于冷宫!”常姝听了这话,停下脚步,低头苦笑:“冷宫?只要他不来,哪里都是冷宫。椒房殿,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冷宫罢了!”“殿下……”“我本以为,那日他在围场同我说了那么多话,都是真心的。”常姝说着,眼圈红了,哽咽起来,可她还是强忍着。她是皇后,是常家的女儿,怎能轻易掉下泪来?“我想在这甘泉宫,好好地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常姝道,“为何,为何没进宫前,一切都很好,为何我一进宫,反而都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