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一行人便离开了骊山甘泉宫。除了常姝。她自从进宫以来的生活就一直是一团乱麻,她需要一个远离未央宫的空间,去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在周陵言前来询问时,她虽失望,但也还应了下来。大队伍离开的前一夜,玉露得到消息,周陵宣已把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陈昭若。常姝坐在案边,品着茶,听了这消息也只是愣了一下。“本当如此。孤在外养伤,宫中她的位分最高,况且她又一向长于管理,这协理六宫之权给了她也无妨。”常姝道。“可是,殿下,她这样分明是越俎代庖。奴婢只怕,她得了势之后会对我们不利。”玉露道。常姝想起了常媛那日夜里说的话,便看向玉露,微笑道:“她也是常家出来的,况且我们也曾有过那样的交情,她或许会越过我去,但她不会害我,你不必这样担心。”“殿下──”玉露叫道。“启禀殿下,陈婕妤求见。”门外小太监高声道。常姝放下茶,垂了眼,道:“让她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别累坏了。”玉露听了,便去回话。没一会,玉露回来了,道:“殿下,她不肯走,说是有话要说。”常姝道:“孤知道她想说什么。”玉露不禁有些惊诧:“殿下如何知道?”常姝低头微笑:“我们可是睡过一张床的人。”她抬头看向玉露,道:“你告诉她,我会安心养伤。我虽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信任她,我知道她没有取代我的意思,让她宽心。如今天冷,她又有风湿,这样在外边冻着不好,让她快回自己寝宫休息吧。”玉露听了,有些懵懂,但还是出去了照着原话说了一遍。陈昭若呆呆地听完,轻叹了口气,又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殿下聪慧。”又道:“不过玉露,你还是要帮本宫带句话给殿下。”“夫人请说。”陈昭若正色道:“在骊山待着,不要回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回宫。”玉露听了,心中不禁有些生气,可表面上还是强压着:“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陈昭若微微一笑:“你只管帮我传话,多谢了。”说罢,陈昭若便带着青萝回去了。玉露看着陈昭若的背影,心中不忿,刚要进屋传话,却看见阴影里金风忽然冒了出来。“金风,你怎么在这?”玉露拉着金风到了偏僻处,问。金风叹了口气,道:“别提了,自从青萝来了后,婕妤近身服侍的活计都交给了青萝,她们还经常把所有人都支出去独自说话,就是出去也不叫我跟着。今日她们让我守着寝殿,我不愿意,便偷偷溜了出来,却没想到她们来了这里,还同你说那些话……好不要脸!”“此言何意?”玉露忙问。金风委屈到眼圈红了,道:“我原也不知,今日偶尔听见她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陈婕妤同陛下说,要殿下在骊山养伤的。殿下受委屈竟然全是因为婕妤挑唆!我怎能不气?”玉露忙道:“小声些,莫让人听去。”又问:“你可确定吗?”“自然确定了!殿下是旧主,我金风怎么可能忙着新主欺压旧主呢?”金风信誓旦旦。“好,我知道了,”玉露咬牙道,“枉殿下那样待她,她却这样对待殿下!我可不会让那个贱人得逞!”玉露想着,又对金风道:“你快回去吧,别让她们起疑。”又道:“你以后盯着点那姓陈的,宫中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们递个信。”金风忙点了点头,去了。玉露看着金风的背影,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她理了理袖子,转身回了寝殿,却见常姝正在那里拆头上发饰。常姝如今右臂动不了,自然颇为费劲,看见玉露,忙道:“快来帮我。”玉露忙跑了过去,为常姝拆卸发饰。常姝看着镜中的玉露问:“怎么去了那么久?”玉露面不改色地答道:“奴婢方才内急,因此没能立刻回来。”常姝没再说话。这一边,陈昭若和青萝走在路上。陈昭若问:“给怀远的口信送到了吗?”青萝答道:“送到了。柳侯说,如今这行宫都是可靠的人,皇后在这里一定会很安全。”“我要的东西呢?他怎么还没搞到?”“他说在这里不容易得,等回去了才有门路。”青萝答道。陈昭若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青萝明白,陈昭若是怕拖的太久,万一真有了……“你可知还有什么药能管用?”陈昭若问。青萝有些犹豫,道:“夫人,是药三分毒。”陈昭若正走着,听了这话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青萝,似笑非笑地问:“你看我如今这副模样,像是能终老之人吗?”青萝一时有些心酸:“主子……”“我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陈昭若道,“我现在想的,唯有那一件事。那一件事做成之后,我余生已无牵挂,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除了……”陈昭若顿了一下,“她。”所有人都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天更冷了。常姝坐在炭火盆旁,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玉露捧着糕点走了过来,恭敬道:“殿下,吃些糕点吧。”常姝摇了摇头,道:“放那吧,我一会再吃。”“殿下,”玉露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冯美人有喜了。”“哦?”常姝难得地抬了下眼。常姝看着火盆里的炭,叹了口气,声音里尽显落寞:“这是好事啊。你去帮我选个礼物,派人送去宫里给冯美人吧。”“殿下,”玉露有些急了,“殿下就真的不想回宫吗?”常姝微笑着看向玉露,问:“回宫就一定很好吗?我倒是觉得,这行宫清净。”玉露低了头,道:“行宫清净,殿下的心里却不一样。若心里不清净,在哪里都不会舒心的。”“你这丫头。”常姝笑骂着,笑里多了几分苦涩。“奴婢听说,陈夫人在宫里十分不安分。”玉露十分不满地说道。“你又要说什么?”常姝看向玉露,颇有些无奈。“殿下,奴婢听说,那陈夫人在宫中越发得宠了,陛下有事没事就去她那里,就算批折子过不去,也会把陈夫人叫到宣室伺候着。奴婢听说,朝堂里都有怨言了,尤其是丞相他们,说陛下专宠一个妃子,迟早酿出大祸来。”常姝只是低头微笑:“小题大做。若我是帝王,我身侧有她那样一个妃子,我也得宠着。况且放眼后宫,无一人能比得上她。她容貌、才情、礼数样样都是拔尖的,若是不得宠了才奇怪,况且,”常姝顿了顿,“就如阿媛所说,我们都是常府出来的,无论谁得宠都是给常府的宠。若我仅仅因我一人被冷落便和她内讧,那影响到的是常府。父亲这些日子精神越来越不好,大哥又太容易冲动,宫里只有我们,若我们也在窝里斗,那可怎么能行?”“奴婢只是看不得殿下受委屈。”“回宫才是委屈了我。”常姝心中说道。毕竟眼不见为净,她若真在宫里,亲眼见着周陵宣对其他的妃子是多么的宠爱有加,她心里必然不是滋味。她知道逃避不好,可若是遇事了,她便总是想逃。“诶对了,”常姝忽然想起来,便问玉露,“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这些话应该是由宫里的太监亲口告诉我,不该由你来说。”玉露忙道:“是奴婢自己打听的。宫里常常往这运送物资,奴婢无聊,便常常去同那些小太监说话。想来,宫里来传话的太监应该没多久就到了吧。”其实,那些消息都是金风通过运输物资的小太监送进来的。“原来如此。”常姝点了点头。昭阳殿。已是黄昏时分。陈昭若裹着貂,坐在炭火盆旁,手里还拿着热茶。潘复站在陈昭若面前,禀报道:“夫人,奴才的人已打听到了冯美人的出身。”“讲。”陈昭若道。“冯美人本是太子府的一名婢女,自小服侍陛下。她的父母也只是太子府厨房里的下人,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可众人不知道的是,冯美人的舅舅郑方是吴公公的妹婿。”“陛下身边的吴公公?”陈昭若问。“是,”潘复点了点头,“冯美人的这个舅舅和冯美人的娘亲是同母异父。冯美人的外婆早年间生下女儿后,丈夫早死,她便把女儿留在夫家,自己改嫁了,还生下了郑方。因此郑方和冯美人的母亲并不同姓,外人也很难猜想到他们的关系。”“原来如此,”陈昭若若有所思,又看向了潘复,笑道,“你如今也升官了,怎么还穿的这样朴素?”潘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奴才习惯如此了。”“青萝,把本宫前不久得的那块玉佩拿来,赏赐给潘公公。”陈昭若吩咐道。青萝很快便取来了玉佩,像是早准备好了一般,递给了潘复。潘复收下了。陈昭若接着道:“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和本宫说。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不重要的事情只管让手下人去做,别累着了。”潘复答道:“是。”又道:“夫人,还有一事。”陈昭若看向潘复,只见潘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青萝接过了。潘复道:“夫人,这是夫人命奴才向柳侯讨要的东西。夫人打开看看,若没有问题,奴才也好回话。”陈昭若打开了,小心闻了闻,只觉清香扑鼻。“是这个。”陈昭若笑了笑。“那奴才便告退了。”潘复道。陈昭若点了点头,潘复便退了出去。陈昭若看着手中的药瓶,难得地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她轻轻倒出了一颗药丸,拿了水,便饮下了。“主子……”青萝不放心地叫了一句。陈昭若看向青萝,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信他。”正说着,只见金风从外边走了进来,秉道:“夫人,方姑姑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陈昭若道:“快请。”说着,把药瓶递给了青萝。青萝把药瓶塞进了袖子里,便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