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听罢,震惊不已,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孤要去见陛下,孤要去见陛下!”她口中连连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就踉跄着快步向外走去,全然失了这些日子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皇后的威严。方姑姑看着常姝离去的背影,但并没有露出窃喜得逞的表情,相反,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外边冷风吹着,玉露拿了一件红色的披风追了出来,可却没机会常姝披上。周围的宫人看见皇后如此着急失态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暗自议论,可常姝已全然顾不得了。她来到了宣室门口,对吴公公道:“孤要见陛下。”吴公公恭敬道:“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可吴公公刚说完,常姝便看见周陵言从里面走了出来。周陵言和常姝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行了礼,便走了。常姝红着眼看向吴公公,问:“谁也不见?”未等吴公公回答,常姝便对里面高声喊道:“妾身求见陛下!”“妾身求见陛下!”“妾身求见陛下!”一连数声,可里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吴公公劝道:“殿下还是请回吧。”常姝苦笑一声,当即在门前跪了下来,高声道:“昔年陈国长清公主为了请陈灵帝理政,在雪中跪了三天,终于达成所愿。如今妾身也有所愿,也有不能不说的冤屈。陈灵帝昏庸荒**,陛下不是那陈灵帝,妾身相信,陛下绝不会放任妾身在这里跪着。”不远处的宫人看见皇后如此狼狈,纷纷躲在不显眼处驻足看热闹。玉露把手中的披风给常姝披上,常姝却一把捞下扔在一边,弃置不顾。吴公公叹了口气,刚要再劝,却见周陵宣从里面走了出来。“陛下!”常姝忙唤道。“皇后真是胆大包天,且不说你全不顾天家威仪,竟敢将寡人与那昏君相提并论。”周陵宣阴冷说道。常姝冒着周陵宣盛怒的危险再次拜倒,道:“若陛下冤枉了功臣,只怕真会有人说陛下是昏君!”周陵宣大怒,挥起手掌就要打下,常姝忙闭了眼睛,头也不偏。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常姝再睁眼时,只见周陵宣正气冲冲地看着她,道了一句:“寡人丢不起这个人。进来。”说罢,转身便进了屋。常姝忙站起来跟了进去,而玉露却被吴公公拦在了外边。屋内熏着香,烟雾缭绕的。常姝先开口,道:“陛下,妾身的父亲是冤枉的。”“你都知道什么?”周陵宣站在香炉前,背对着常姝。常姝答道:“父亲一片忠心,又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绝不可能背弃陛下,做出谋逆之事!”“忠心,”周陵宣轻蔑地笑了,回头看向常姝,“私藏兵甲,还叫忠心?”“他是个将军,他……”“身为将军就更加不能知法犯法!”周陵宣吼道,“你可知,那些兵甲做工有多优良?你们常府里藏着一屋子没有登记在册的做工优良的兵刃甲胄,还敢说没有二心?”常姝争辩道:“父亲定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哪个有罪之人不是这样狡辩的?”周陵宣说着,直视着常姝,这眼神让常姝害怕。“陵宣,”常姝道,“他是你的老师。”“寡人为有他这样的老师感到羞愧,还有,”周陵宣恶狠狠地道,“注意你的身份,皇后,寡人大名岂是你能直呼的?”“陛下恕罪,妾身一时失言!”常姝忙跪了下来。“陛下!”吴公公忽然冒失地闯了进来。“何事?”周陵宣看着常姝,不耐烦地问。吴公公哆哆嗦嗦地道:“昭阳殿传来消息,陈夫人……小产了。”“什么!”周陵宣一惊,根本没心思去管在地上跪着的常姝了。“摆驾昭阳殿!”周陵宣道。常姝看着周陵宣急急的步子,心中倍感凄凉。她站起身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便跟上去了。陈昭若醒来时,不知已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只见周陵宣站在她榻边,而常姝站在周陵宣身后。“陛下,妾身的孩子……”陈昭若说着,做出了一副可怜模样。周陵宣哽咽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陈昭若的眼泪应声而下,颇为动人。常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不禁揪了起来。“陛下,殿下,”青萝突然哭喊了一句,跪了下来,“我家夫人是被人陷害的!”“你说什么?”周陵宣大怒,站了起来。青萝哭着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家夫人一直按时服用安胎药,从未耽误过,奴婢也一直小心侍奉夫人,不敢离开半步,按理来说不会有恙。今日夫人说想吃冯美人宫中的糕点,便差奴婢去取。奴婢回来时,便见方姑姑从昭阳殿走了出来,奴婢进殿时,夫人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奴婢问夫人发生了什么,夫人却一言不发,只是拿了些糕点来吃。可不过只吃了两三个糕点,夫人就开始喊肚子疼,然后……然后龙嗣就没了!”青萝说得颠三倒四,却更显慌乱,更加真实。周陵宣一下子就怒了,回头看了一眼陈昭若,却又努力温柔起来,问:“方姑姑对你说了些什么?”陈昭若侧过头去,默默流泪。常姝见了,心中也不免酸涩。听到“方姑姑”,常姝心中却已有了自己的猜想,登时冷静了许多。周陵宣大怒:“把那姓方的叫来!”方姑姑来了,神色慌张,在几人面前跪下。“说,你对昭仪做了什么?”周陵宣阴沉着脸。方姑姑瑟瑟发抖:“老奴未曾对昭仪做过什么。”“胡说!”周陵宣抄起一个茶杯就向方姑姑砸了过去,溅了她一身的水。方姑姑低下了头,急道:“老奴真的没说什么。昭仪唤老奴前来,对老奴说了一些老奴听不懂的话。老奴愚钝,又有别的事,便退下了……未曾对昭仪说过惹昭仪生气的话啊!”周陵宣看向陈昭若,只见陈昭若默默垂泪。“昭若,”他问,“她对你说了什么?”“她,”陈昭若哽咽起来,“妾身是有罪之人,不敢说。”“有罪之人?”周陵宣一愣,看向常姝,立马明白了。这老奴定是见常家势去,便羞辱了她!常姝在一旁默默无言。“你为何要唤她来?”周陵宣又问。陈昭若侧过头去,避开周陵宣的视线:“妾身不敢说……”“寡人命你说。”“妾身……妾身发现,方姑姑和丞相来往密切,不合宫中规矩,便传方姑姑来问话。却不想方姑姑,姑姑她……”陈昭若语未毕,泪先流。周陵宣看向常姝:“你也是这么知道的?”常姝默默点头,心中五味杂陈。“混账东西!”周陵宣起身,狠狠地踹了那方姑姑一脚,骂道。“罚去冷宫做苦役!”周陵宣冷冷道。方姑姑连连喊冤,却已被侍卫拖下去了。常姝听着方姑姑的哭喊声,不由得一阵心悸。周陵宣坐了下来,当着常姝的面握住陈昭若的手,道:“你好好养身子。”陈昭若红着眼:“妾身是罪人。”“你不是,寡人说你不是你便不是。”周陵宣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周陵宣宽慰道。“殿下,”陈昭若却在此刻喊了常姝一声,“能在这里,陪陪妾身吗?”常姝犹豫地看了周陵宣一眼,周陵宣本不想准,可看陈昭若这般模样着实让人心疼,便轻轻点了点头。常姝便强挤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好。”入夜,陈昭若虚弱地躺在榻上,却睁着眼睛。常姝坐在榻边,良久无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方姑姑是丞相的人?”常姝终于开了口。“很早就知道了。”陈昭若淡淡答道。常姝不由得苦笑一声。方姑姑表面上待她很好,她也的确早已把这几分假意当作真心了。可没想到,方姑姑竟然是丞相的人!这样说来,常姝的那些流传于宫内宫外的笑话,岂不都是方姑姑散布出去的?“为何不告诉我?”常姝问。“为何要告诉你?”陈昭若答。“若你早些告诉我,又何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早些告诉你,凭你的性子,只会让这天提早到来。”“昭若──”“阿姝,”陈昭若道,“你的性子,不适合这深宫。”“我就不信有人天生为这深宫而活。”常姝道。“可那些为深宫而活的人是悲惨的,就如长清公主一样。你,不该为了这深宫,磨了自己的本性。”陈昭若口上淡淡说着,眼里却闪着泪光,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孤是皇后!”常姝急了。“你是皇后不假,”陈昭若看向常姝,“可常家倒台之时,你又可以做些什么呢?像今天这样,跪在周陵宣面前乞求他的垂怜吗?”常姝登时背后一凉,看着眼前的陈昭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么久了,我依旧看不透你。”常姝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必看透我,因为就连我也看不透我自己。”陈昭若说着,颇有些苦涩。“常家的事,你不要管。”陈昭若接着道。“为何我自家的事,我却不能管?”“浑水,越搅越乱。”常姝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问:“难道我就只能看着父亲蒙冤而什么都不做吗?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陈昭若急了:“阿姝──”“你好好休息吧,陈夫人。”常姝说着,转身就走,却见朝云挡在了自己身前。常姝一愣,转头看向陈昭若,苦涩地笑:“你的人?你派人盯着我?”陈昭若不说话,一旁的青萝道:“皇后娘娘还是在这昭阳殿待着为好。”常姝冷笑:“威胁我?”“你还记得我送你的棋盘吗,”陈昭若道,“死局,先动手之人,必将先露出破绽。如今明面上,常家是那个先沉不住气的,我如今把方姑姑……”话还没说完,只见常姝忽然退了回来,把陈昭若死死地按在**。“金风呢?”常姝咬牙问着,“我问你金风呢?你把她怎样了?”陈昭若一愣,淡淡道:“她出宫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常姝说着,眼角泛红,“我以为我懂你,可如今我真切地意识到,我根本看不透你……我也不敢再相信你了。”“你的心计……太深了。”常姝颤抖着声音道。陈昭若看着常姝,眼圈渐渐红了,她面色也逐渐惨白。忽然间,她捂着小腹,眉头紧皱。“主子!”青萝发现不对,叫了一声,忙前去察看。常姝低头看去,不禁慌了。她握了握常姝的手,只觉冰凉。“怎么这么多血!”“来人!快来人!叫太医!”“昭若,昭若你撑住……”陈昭若昏迷过去前,眼里只有常姝焦急的身影和呼喊。“果然,你还是在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