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常姝一言不发。周陵言看着常姝,叹了口气。“宁王殿下,”常姝终于开了口,“你,能帮我照应一下我的父亲和妹妹吗?”周陵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常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无力地道:“多谢宁王殿下了。”周陵言看着常姝,想起常家曾有的荣光,心中一时感慨。那样辉煌的常家,说倒便倒了。他仿佛还在梦里。不过,说起来,这世间不一向如此吗?拿南边的朝代更迭来说吧。宋国辉煌一时之时,陈家却暗自发展起来。宋国最强盛的那一年,正是陈家篡宋的前一年。盛衰荣辱,来的是那样突然,走的也是那样突然。常姝静静地坐着,半晌,忽然叹了一句:“可惜,这次没能看看将军府。”“我还以为,自从骊山回来后,我可以随时回家的。如今看来,只怕再也回不去了。”常姝道。周陵言听着,心中也难过起来。“明明已入春,怎么还这样冷啊?”常姝看着窗外,失神说着。常姝回到椒房殿时,已是黄昏。椒房殿里还没掌灯,昏暗的很。常姝努力拖着自己疲乏的身躯走进屋里,喊道:“玉露,给孤更衣。”玉露并没有出现。“玉露?”常姝觉得不对,又小声叫了一句。依旧没有回应。常姝明白发生什么了。她低下头,捏紧拳头,强忍着自己的怒气,苦笑:“出来吧。”周陵宣带着朝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朝云哭的梨花带雨的,而周陵宣却是一脸怒气。周陵宣看着常姝的打扮,阴沉着脸,问:“你这副模样,是一国之后该有的吗?”“一国之后?”常姝冷笑,“原来在陛下心里,妾身还是个皇后啊。”“你竟敢如此和寡人讲话!”周陵宣说着,声音高了起来。常姝轻蔑地摇了摇头,十分草率地行了个礼:“是妾身之过,陛下恕罪。”周陵宣没有理会常姝,一甩袖子,坐了下来。“玉露呢?”常姝问。周陵宣喝着茶,轻描淡写地道:“挨了五十棍,养伤去了。”“你,”常姝急了,“她和你相识多年!”“失了为奴的本分,该罚!”周陵宣声音里尽是狠绝。他看向常姝,冷冷地道:“皇后失了皇后的本分,也该罚。”“呵。”常姝冷笑。周陵宣看向朝云,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当着皇后的面,再说一遍。”“你不要逼她!”常姝以为周陵宣严刑逼供,瞪着眼看着周陵宣,道。周陵宣却不理会,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朝云。朝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都是皇后殿下逼迫的!”她道。常姝一下子懵了。只听朝云继续哭着道:“皇后不满陛下专宠陈夫人,独居在骊山行宫时就常常有怨言。那日常府二小姐生辰,车骑将军和常二小姐都去了行宫,几人言谈之间谈及丞相……那日,丞相就遇刺了。”“你放肆!”常姝大怒,一巴掌甩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朝云的脸上。朝云受不住,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却不停地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奴婢什么都没说,殿下不要怪罪,不要怪罪……”“你……”常姝气的牙痒痒。“接着讲。”周陵宣冷冷道。朝云哭着道:“奴婢发现了,知道如今宫中管事的是陈夫人,便写信求助于陈夫人,却不想被皇后发现。皇后本就妒忌陈夫人,又加上奴婢欲将此事告知陈夫人,便更恨陈夫人了。陈夫人小产,皇后特地在陈夫人苏醒后言语刺激……陈夫人受不住,才又……昏迷不醒……”说到这里,朝云哽咽难忍。常姝听着,看着朝云,心中忽然绝望到了极点。陈昭若啊陈昭若,这个朝云,是你的人吧?没想到,你在昏睡时,也能布兵排阵呢。佩服,佩服。“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要诋毁常家……我,当真是看错了?”常姝想。“陛下,这一切,都是皇后啊!”朝云哭道。“你胡说八道,”常姝怒道,看向周陵宣,“常家和于家已定亲,有姻亲之好,常家何苦要去害自己的亲家?陈夫人是我常府出身,我又是犯了什么病才会去加害陈夫人!”朝云抽泣着道:“常家荣宠正盛,不满于家想用庶子迎娶自己的女儿,想反悔又没个说辞。正巧两家在朝堂上有了争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丞相,让于二公子守孝,常家不仅有理由退亲了,还可以解了心头大患。”朝云说着,低下头去,使劲摇头:“不不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倒是让周陵宣更相信了。再加上,周陵宣深知常姝“善妒”……“你还有什么话讲?”周陵宣问。常姝怒极反笑:“陛下已信了,又何必问妾身?”“你方才干什么去了?”周陵宣问。“陛下说妾身去做什么,妾身就去做什么了。哪里能容妾身分辩?”常姝直视着周陵宣,忍着怒火,道。“你好无礼!”周陵宣大怒,手中的茶杯砸了过来。常姝也不躲,任由热茶泼在身上。周陵宣看着常姝,一字一顿:“从今日起,皇后禁足,撤去宫人,无令不得出。”常姝轻轻一笑,高喊:“谢陛下!”皇后被禁足,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在如今的形势下,小小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陛下,奴婢……”朝云哭着看向周陵宣,一双泪眼,楚楚可怜。“跟寡人走。”周陵宣说着,站起身来。路过常姝之时,周陵宣停了一下,道:“若昭若没能醒过来,寡人定不会饶了你。”“我也不会饶了你。”常姝冷冷地回应道。周陵宣看了常姝一眼,冷哼一声,抬脚便走。待到周陵宣走后,常姝回忆起周陵宣的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还没有醒过来。“陈昭若,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她想,“关于朝云说的那些话,我想亲自问问你。”“我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要害我。”椒房殿里冷冷清清,一如既往。常姝来到了玉露的房间,为玉露上药。玉露的背上已没有一块好地方了,皮开肉绽,衣服和血肉连在一起。玉露眼泪汪汪地看着常姝,一言不发。“我让你受苦了。”常姝心里愧疚。玉露咬牙摇了摇头,却不敢松口,怕发出声音来。“你这伤……得传太医来。”常姝说着,就要起身,可她的手却忽然被玉露抓住了。“殿下,”玉露强忍着疼痛,“小姐。”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常姝的眼眶也红了:“我在。”“只可惜,”常姝哽咽了一下,“我再不是从前常府的小姐了,再也回不去了。”“小姐,”玉露无力地道,“小姐不要担忧,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常家必能逢凶化吉……”“你别说了,”常姝忍着眼泪,“好好养伤,好好休息,不要操心这些。剩下的事,我去办。”“小姐,”玉露的眼泪顺着眼角掉了下来,“奴婢早就劝过小姐,防着陈昭若。小姐以前不当回事,以后可一定要记着。”常姝愣了一下,低下头去,苦笑。“我去给你叫太医。”常姝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玉露的床边。“殿下,”玉露叫着,声音里满是绝望,“殿下已被禁足,太医不会来了。”“若能被禁足令困住,我便不是常家的女儿。”常姝说这话时,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常家大小姐的神采。可她气势汹汹要走出宫门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臣祝为见过殿下。”祝为行礼道。“免礼。”常姝说着,就要再走。她根本就不知道祝为是谁。“臣为大周太卜,是特意来为殿下指点迷津的。”祝为又拦住常姝,说。常姝站定了,看着祝为,道:“孤现在需要的是太医,不是太卜。”“太医医病,太卜卜心,”祝为垂着眼恭敬地微笑着,“殿下此刻缺一不得,但还是请先听完微臣的话。微臣已派人去请太医了,不多时,太医就会到。”常姝犹豫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道:“请。”侍卫早已被祝为打点好,因此祝为便这么进去了。两人来到庭院中,祝为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目光深邃。“大人在看什么?”常姝问。“臣在观察人心。”“大人究竟想对孤说什么?”常姝问。祝为微微一笑:“殿下可知荧惑入太微的星象?”常姝略一思忖,道:“曾在书里见过。荧惑入太微,预示帝星生变。”祝为轻轻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星空,一言不发。常姝明白了。她有些震惊,但还是问:“这样的星象出现有多久了?”“陈国被灭三个月后。”祝为道。常姝想了想,不由得苦笑:“陛下疑心是常家威胁他的帝位?”“殿下,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祝为颔首恭敬地道。“不过殿下,”祝为接着道,“看如今的形势,常家在劫难逃。微臣劝殿下莫要做无谓的挣扎,说不定还可以保全自身。毕竟殿下命中该为皇后。”“你是要我弃家人于不顾吗?”常姝眼睛一瞪,“若常家遭难,我绝不独活!”祝为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悠悠地道:“真不知道老天爷在搞什么,以殿下这样的性子,竟然是个后命。”“我宁愿不要为后。”常姝哽咽了一下。“可这世间,只有殿下有这个命。”“何意?”“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