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常姝正睡着,忽然听见外边乱哄哄的。她一睁眼,只见屋外尽是灯火摇曳之影,夹杂着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她走到窗边,仔细听了一会,只听得了只言片语,什么夫人要去清凉殿的话。清凉殿?那是冯美人的寝宫?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小产”、“太医”等词语一个一个蹦进了她耳朵里。“冯美人小产了?”常姝心中想着。她想起了陈昭若小产时,青萝说的那番话。既然陈昭若是因为用了清凉殿的点心才引发小产,想必陈昭若心中一定记恨着清凉殿的那位冯美人。只不过当日,常家一团糟,她实在是没有余力再来管这些事情。如今,冯美人也小产了……陈昭若的手,还干净吗?常姝低头细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边。如今宫中,自己如今被废,身份尴尬,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若想还常家一个清白,必须得借力打力才是。常家在朝中仍有不少旧部,她相信,只要她能联系上他们,那些旧部定然不会太过绝情。只可惜如今自己被束缚在这里,而陈昭若如今风头无两,最好能从陈昭若下手,找出真相。可据她所知,陈昭若恨常家,她也恨着陈昭若……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常家,永不负大周”,一会儿又是周陵宣那冷漠无情的面容,一会儿又是陈昭若那如水的眸子……顾不得了,什么尊严、骄傲都顾不得了。她如今只想还常家一个清白,将那些害了常家的人五马分尸!她想让天下人知道,常家,不是谋逆之臣。“陈昭若,我就最后再赌一次,赌你。”她想。她伸了伸手,刚要敲窗户唤人来,又忽然停住了。“我前几次那般对她,如今忽然转了性去求见,只怕太过生硬了。陈昭若心思缜密,岂不是一眼就能看穿我?她本就恨常家,若被她一眼看穿,只怕就不能成事了。”她想着,放下了手,又躺回榻上,翻身闭目假寐。“那我就等你来。”她想着,忽然瞥见了一旁的一个茶壶。冯美人小产之事的确和陈昭若脱不了关系。虽然在明面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冯美人是误食了太多自己小厨房中做的含有生半夏粉的糕点,才会如此呀!清凉殿里,周陵宣不耐烦地阴沉着脸,看着躺在**默默流泪的冯美人。“陛下,一定要给妾身主持公道啊!”冯美人哭着,拉扯着周陵宣的袖子。“行了,别哭了。”周陵宣不耐烦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冯美人哭道。“等太医查完之后,自有定论。”周陵宣冷冷道。不多时,太医就在清凉殿的小厨房里翻出了许多生半夏粉,和那还没做好的掺杂了半夏的糕点。太医带着人捧着这些罪证来到了周陵宣面前,道:“回禀陛下,冯美人应当是误食了生半夏才会如此。生半夏有毒性,孕妇忌食。”冯美人听了,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周陵宣自陈昭若小产之时便留了个心,记住了这清凉殿里的糕点。可那几日朝堂之事太过纷杂,冯美人又身怀有孕,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可如今,没想到冯美人害人害己。因此,按惯例本该去查宫里别处的周陵宣却先命人查了清凉殿自己。“你宫里怎么会有生半夏粉?”周陵宣问。冯美人一双泪眼,看着周陵宣,声音渐弱:“妾身素有痰症,这药是用来治病的。”“哦?”周陵宣挑眉,“那你既然有孕,为何不换药?还要把这些药混在糕点里?”冯美人一时语塞,却见周陵宣又转头问那太医:“太医院近来可有给清凉殿开过含半夏的方子吗?”太医连忙叩首道:“陛下明鉴!太医院自冯美人有孕之后,开方子要数人检查之后才能去抓药,怎会给冯美人开这种有损胎儿的药而无一人察觉呢?”周陵宣只是点头:“有理。”“陛下,妾身……”“好自为之吧,”周陵宣起身,理了理衣襟,十分不悦地道,“寡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戕害龙嗣之人。”说罢,周陵宣只留下一个无情的身影。此时的陈昭若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案边,捧着一碗药,慢慢喝着。青萝走了进来,冲陈昭若点了点头,道:“主子,都办妥了。”诚然,冯美人没有蠢到自己去吃混了半夏粉的糕点。但若她小厨房里的人“粗心大意”,把大量生半夏粉误加到她自己用的糕点里,就不一样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吴公公就要从周陵宣身边消失了。“主子,我们去清凉殿看看吗?”青萝问。“现在去反而显得刻意,你随便打发个人去问候一句就行,就说我病着,夜里就不去瞧她了。”陈昭若吩咐着。青萝应了个“是”,便去吩咐下人了。陈昭若明白,此时只要有一个昭阳殿的人出现在周陵宣的眼前,提醒他这清凉殿的罪孽深重,足矣。陈昭若想着,忍着苦,将那药一饮而尽,又把药碗递给青萝,刚要睡下,却见一个小宫女跑来,慌慌张张的。青萝喝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惊扰了夫人休息,我要你好看!”说着,不停地给那小宫女使眼色,让她离开。陈昭若眼尖,一眼认出是看着常姝的宫女,忙问:“她怎么了?”小宫女哆哆嗦嗦地道:“她打破了茶壶,想要割腕,被我们发现,如今正昏睡着。”“怎么又自尽了?”陈昭若一惊,忙起身,胡乱穿上鞋就往外走。她如今心急如焚。按照常姝如今的境遇,不可能随时为她传唤太医。可常姝一味求死,她又着实担心。她本以为常姝已放弃寻死,却没想到她是这样决绝。她也经历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时候,是常姝让她重燃了对于生的渴求。如今常姝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她怎能坐视不理?更何况,那还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啊!“主子,好歹加件衣服!”青萝见陈昭若走得急,连件衣服都没加,便捧着个披风就追了出去,路过那小宫女时,还狠狠地剜了一眼她。陈昭若来到了东廊下的那个小房间,一推开门,便见常姝虚弱地躺在**,手上绑着一个白条。她闭着眼睛,面无血色。陈昭若一下子慌了,跑了过去,将常姝紧紧抱在怀里。常姝虽割了腕,但并未昏迷,本来只是做戏的。如今忽见陈昭若这般紧张她,还拥她入怀,自己也陷入了迷茫:“她这个样子,不像是恨我的?”按照计划,常姝本该在陈昭若进入房间之后悠悠醒转,再哭诉一番的,可如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身被那浓郁的药香笼罩着。与此同时,常姝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一颗心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已经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这般下流的念头?”她埋怨着自己,可这种想法却愈加强烈了。陈昭若此时怕极了。她怕常姝就此一睡不醒,于是抱得更紧了,声音里都是慌乱:“太医!请太医来!”青萝赶来,给陈昭若披上衣服,道:“主子三思,若是请太医了,陛下定然会知道,到那时我们还得……”“咳……”常姝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明白,若是太医来了,自己假做昏迷之事就瞒不过了。她轻轻睁开眼,只看见了陈昭若焦急的面容,像极了那时大火,她从火海里逃出时见到的画面。“见过夫人……”常姝声音微弱。陈昭若听见这称呼愣了一下,放下常姝,起身,冷冷问道:“本宫记得曾对你说过,你若死了,本宫会让金风和常媛给你陪葬!”她完全变了个脸。“是。”常姝低下头,做出一副颓废的模样。“我看你是……废了!”陈昭若咬牙说着,心痛无比。常姝从那般耀眼的大小姐变成如今卑微颓唐的模样,她也有一份功劳。“只要活着,就有变数?”常姝抬头问,“可于我而言,没有变数了。我这辈子都被困在了这深宫中,再也逃不出了。”“你想说什么?”陈昭若皱眉。常姝下了床,跪倒在地,深深一拜:“常姝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常姝如今牵挂的只有阿媛和金风,愿侍奉夫人左右,只求夫人不要伤害阿媛和金风!”说着,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这是她本来的计划。她原本想着,既然陈昭若恨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想必会很乐意把她当作奴役驱使用此来凌辱她。只要她做出毫无斗志的模样,陈昭若必然会放下一部分的戒心……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只是常姝不知道,陈昭若听见这话,看见她伏低做小的模样,心中只有痛楚。常姝如今俨然已是活死人了。“唤我夫人,自称常姝?还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伤害阿媛和金风?”陈昭若想着,心中悲凉之情更甚。阿姝,阿姝,我的心思,你当真半分都不了解吗?还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陈昭若想着,苦涩一笑,却仍做出高高在上的恶毒模样,趾高气扬地道:“那再好不过了。看着你给我端茶倒水,我心里痛快得很!”青萝听了,忙拉了拉陈昭若的袖子,示意她这样不妥。陈昭若却心意已决,说完这话回头便走。青萝见状,忙追了上去。常姝跪在地上,深深拜倒在地,听见陈昭若走了才抬起头。她松了一口气,心中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她对我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想。青萝紧紧跟在陈昭若身后,待到陈昭若进了寝殿左右无人之时才开口说话:“主子,不能让东廊下的那位近前侍奉!一来,我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存着坏心眼,会不会加害于主子;二来,她若近前侍奉,我们商议复仇大计岂不是碍手碍脚;三来,周陵宣对她心存芥蒂,若她常在主子身边,想必周陵宣也不会常来昭阳殿了,我们如今还需要他的宠爱才能更好行事呀!”青萝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陈昭若却只是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她在我眼前,我能看着她……我怕她再偷偷寻死了。”陈昭若叹道。一时沉默。“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们商议大事的时候,把她打发到院子里;周陵宣来时,就让她回东廊下的屋子里。至于她害我?她,”陈昭若摇了摇头,“她不会害我。”“主子就这么确定?”青萝嘟囔了一句。陈昭若摇了摇头:“不确定。”“那主子还……”“我赌她不会害我。”青萝叹了口气:“主子,她可不一定会理解你的一片苦心。”“我只想她好好活着。”陈昭若道。青萝点了点头,陈昭若忽然又有了个想法:“周陵宣连着没了两个孩子;阿姝被废,林美人和冯美人又都触怒了他,以后再难得宠;我又不想见他,只用生病借口推脱……如今宫中,也只有朝云还算中他的意。”陈昭若说着,抬眼看向青萝,轻轻一笑。青萝会意:“扩充后宫?”陈昭若冷笑:“周陵宣表面阴狠内心自卑,对付朝臣都用的阴险下流的手段。也只有对待女子,他才能耍耍威风,让他有做皇帝的感觉……所以,何乐而不为呢?”陈昭若说着,低头搓了搓手,道:“我说过,我要把周陵宣施加于我的全部奉还。亡国?也该让他尝尝这滋味。后宫妃嫔众多不是亡国的理由,但却是一个激化朝堂矛盾的绝好的引子。”青萝点了点头,道:“主子说的是。主子,折腾了这大半夜,该休息了。”说罢,就要给她脱去鞋子,一低头,却不由得一笑。“怎么了?”陈昭若莫名其妙,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去见常姝时太过心急,鞋子穿反了都毫无察觉。陈昭若叹了口气:一遇见常姝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