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如愿随侍陈昭若的左右了。她掩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只做昭阳殿里一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奴婢。就如同陈昭若一样。两人除了身份不同,心境已然相同了。“帮我梳妆吧。”清晨,青萝刚拿起梳子要为陈昭若梳妆,却见陈昭若扭头看向常姝,微笑着问。常姝低了头,应了个“是”,从青萝手里接过梳子,找到了陈昭若身后,看着镜中的陈昭若,规规矩矩的梳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过,不管她看了多少次,她依旧觉得陈昭若这一头乌发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当日她初见她时,陈昭若病怏怏地躺在病榻上,一头乌发散落开来,着实美丽。唉,怎么又胡思乱想?而陈昭若正在心中暗暗叹气,常姝果然已不是从前的常姝了。青萝却是满心的不满,直接开口道:“你还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头发都弄不好。主子这么漂亮的头发,岂是你随意摆弄的?”这话倒是实话。常姝的手悬在了空中,又放了下来。她连自己的头发都打理不好,如何去给陈昭若梳妆呢?因此,常姝放下梳子,乖巧地站到一边,又跪了下来,装出畏畏缩缩的模样:“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又跪!还一口一个奴婢!陈昭若心中不快,她觉得常姝仿佛是故意在气自己。她倒宁愿常姝动不动就对她冷言冷语,那才是常姝如今该有的反应。得想个办法,让她振作起来。从前那些狠话,如今在陈昭若看来,是半点用都没有。不过陈昭若自然不会想到,那个她眼中单纯的常姝,如今已然也学会了扮猪吃老虎。“无事,起来吧。”陈昭若淡淡道。“多谢夫人!”常姝说着,站了起来,退在一边。“今日你跟着本宫一起出去转转。”陈昭若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假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有了一个主意了。“是。”陈昭若带着一群人,出了昭阳殿便向冷宫方向走去。常姝穿着寻常宫女的衣服混入其中,低头颔首,着实不起眼。但纵使如此,有眼尖的宫人还是认出了她,发出了一声嗤笑,而常姝只是置若罔闻。直到冷宫,陈昭若终于停了下来。“常姝,你过来。”常姝听见陈昭若这么叫她。她便小心谨慎地走了过去,问:“夫人有何吩咐?”“和本宫进来走走。”陈昭若说着,抓起了常姝的手,便进了那阴森的冷宫。常姝不明所以,却只能跟着进去。其余宫人未得命令,不敢擅入,便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去了。冷宫里没有妃子,只有在此做苦役的宫人。和故人。常姝在跪下来的奴仆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方姑姑。“常姝,你过来。”陈昭若显然也注意到了方姑姑,回头唤常姝。常姝低着头,走了过去。“夫人有何事吩咐?”常姝一副恭敬谨慎的模样。方姑姑跪在地上,见了这样的常姝,着实吃了一惊。她听说皇后被废,也听说皇帝把废后交由昭仪处置,却万万没想到昭仪会让废后为奴为婢。陈昭若看着方姑姑,轻轻笑了,却对常姝道:“这贱婢的嘴巴严的很,本宫想问的事她一概不说。她从前服侍过你,想必还能听进去你的话,不如,你帮本宫问问?”陈昭若故意做出一副刻薄的姿态,回头望向常姝,悄悄看她的反应。常姝忙又跪倒在地,叩首道:“这种大事,奴婢岂敢插手?”常姝察觉到陈昭若在试她,只是不太明了她要试什么,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依旧做出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本宫命令你审!”陈昭若语气严肃起来。她不相信曾经那般骄傲张扬的常姝会一直颓废下去。常姝无法,只得应了,又问:“夫人要命奴婢审什么?”陈昭若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站了太久,她有些累了。她看着眼前的常姝,道:“问她,当初是谁指使她把常宴被拘的消息告诉你我的?”常姝心中猛然一震。这也是她一直想问的。陈昭若小产之夜暴露了方姑姑是丞相线人之事。但当时,常姝的心思都在常家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个被打发到冷宫做苦役的方姑姑。陈昭若也是类似的。那夜之后,她昏睡许久,许多事情都是青萝和朝云自作主张。而青萝和朝云又只看结果不看原因,生生错过了审问方姑姑的好机会。等陈昭若想起来时,从前那个和方姑姑接头的线人已经不见踪影了,而方姑姑却又什么都不说。当日丞相病重,不可能有那个精力做派遣方姑姑来打乱常姝阵脚的细致之事。所以,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而丞相遇刺之事如今虽被朝野认为是常家做的,但常家必不是真凶。那行刺丞相之人又是谁呢?太乱了!常姝只是微微细想,就觉得脑海里似乎是有理不清的千头万绪,让人烦躁。可如今,她只能镇定下来,看向陈昭若,低头说:“奴婢以为,这种事情不该由奴婢来审。”她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做好伪装。在常姝看来,这只是陈昭若的考验,她要让陈昭若对她放下戒心,就一定要继续维持着这个软弱颓废的模样。“你,”陈昭若急了,“你真的不想问吗?”常姝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避开陈昭若的目光。陈昭若闭了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又看向了方姑姑,道:“本宫知道,你也是决计不会说的,对吧?”方姑姑低头道:“老奴当真不知。”“呵。”陈昭若冷笑一声,起身便走。常姝忙跟在她身后,却听身后方姑姑道了一句:“殿下,老奴对不起你。”常姝身形一顿。她曾把方姑姑当做母亲一样敬重,可方姑姑却只是安插在她身边的一个眼线……常姝头也不回,只是道:“奴婢如今已不再是什么殿下了。”方姑姑听见这话,抬头看着常姝的背影,眼神复杂,似乎有一丝悔恨。而陈昭若听见了这话,却忽然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尚在病中,忽然出来,受了风、动了怒,一下子又撑不住了。她咳个不停,脸都红了。常姝犹豫了一下,竟不知该不该上前搀扶,却见门外的青萝已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陈昭若。“主子,我们回去吧。”青萝轻声道。一行人回了昭阳殿。宫人们知道昭仪性子古怪,不喜宫人们近前侍奉,因此只有青萝扶着陈昭若进了寝殿,而常姝也跟着进去了。“你进来干什么?出去!”青萝十分凶恶。常姝忙低下头,道:“是,奴婢知错。”然后就要退出去。“不,别!”常姝转了个身刚要走,忽然听见陈昭若虚弱地说着。她刚转过身来,想问问陈昭若可还有什么吩咐,却见陈昭若一下子甩开了青萝的手,朝自己扑了过来,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青萝愣住了。常姝也愣住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陈昭若道。她分明听见陈昭若的哽咽声。可常姝心中很是不解。为何?为何陈昭若这样善变?一会儿姐妹情深,一会儿又仿佛隔着血海深仇?前不久还在不停折辱自己,这一刻却又流露出了悔恨和愧疚?为何……为何从前那般亲密无间,最后会走到这般地步?她脑海中那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陈昭若紧紧抱着她,心中不停地咒骂着自己。“都是你,若不是你,她怎么会成这个样子!这样的唯唯诺诺畏畏缩缩!这不该是她,不该是她!常家大小姐那是骨子里的傲气,一身英气不输男儿……她不该是如今这个模样!都怨你!”陈昭若想着。“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让她步了你的后尘!”“陈昭若!你简直是、是天下间最无用之人!”陈昭若心里想着,把常姝拥得更用力了。她克制了太久,已然要发疯了。常姝有些透不过气了,她轻声唤道:“夫人?有何事吩咐?”陈昭若听见常姝的声音,终于回过了神,结束了自己这放肆的举动,松开了常姝,轻轻装作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青萝见状,在一旁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无事,你下去吧。”陈昭若冷冷道。常姝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就要退下,刚要离开,却听见门口一个宫人来报:“夫人,云八子求见!”朝云?常姝听见朝云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又想起了陈昭若指使朝云陷害她的事情。虽然陈昭若并没有这么做,可在常姝看来,朝云是陈昭若的人,朝云所作所为必有陈昭若指使,当日朝云背叛自己想必也是陈昭若授意的了。想到这里,常姝心中一凉,刚才那一点火焰瞬间熄灭了。“我是怎么了?竟然真的觉得她对我还念着旧情?”常姝心想着,走出了寝殿的门。“她只是依旧在羞辱我罢了。”想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抬起了头,闭上了眼睛。“还有那些可笑的念头……常姝啊常姝,你可不能再做傻事了。”昭阳殿里,陈昭若听见朝云求见的消息,只说了一句:“不见。”便坐了下来。青萝此刻却有些局促:“主子,还是见一见吧?自从主子醒过来,还没见过她呢。”陈昭若摇了摇头:“她背叛了我,利用了我。”青萝道:“可如今她颇得圣宠,是我们在宫中的助力!主子切莫因噎废食啊!”陈昭若沉默了。青萝见状,知道陈昭若的意思了,忙把朝云请了进来。如今的朝云,已经是周陵宣亲封的八子了。她看起来和从前着实不同,少了那么一股子青涩,多了一些风流韵味。“昭仪安好?”朝云问着,入了座,把自己的侍女使了出去。陈昭若使了个眼神,青萝把殿门关上了。“说吧,你此来意欲何为?”陈昭若问。朝云道:“主子醒来之后还没召见奴婢,奴婢日日夜夜牵念着主子,等不及了,便自作主张前来问安。”陈昭若冷笑:“你如今已是八子,不必自称奴婢了。”“在主子面前,奴婢永远是奴婢!”朝云忙道。陈昭若听了这话,只是看着朝云似笑非笑,并不说话。朝云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主子,奴婢知道,那件事是奴婢做的不妥。”朝云道。“不,你做得很好,滴水不漏。”陈昭若拿起茶,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夸赞着。朝云低下头:“主子还在怪罪奴婢,对吗?”青萝看不下去了,忙打圆场:“主子近来身体不适,难免有疏漏怠慢之处,你别多心。”“她没有多心,”陈昭若却不给这个台阶下,“我的确很不满。”寝殿内一时安静的可怕。陈昭若微微一笑,却只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只听她接着道:“陈国旧人,每个人身上都是深仇大恨,若人人都自作主张,那还了得?长此以往,复仇大计必然被毁!”“可是主子,”朝云十分不服气,“奴婢不明白,为何踩废后一脚会毁了我们的复仇大计?废后乃是常家女儿,和陈国有着血海深仇!奴婢当真不懂,为何主子要这般包庇仇家之女!”陈昭若冷笑:“你永远不会懂。”“是,奴婢永远不会懂,奴婢也不需要懂了。”朝云起身,深深一拜。青萝忙问:“你这是做什么?”朝云冷冷道:“妾身自己的深仇大恨已然了却,不需要再为陈国而活了。被封八子并非我愿,但木已成舟,我也图个安稳,不想再生是非了。今日来,是拜别旧主的。从今以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朝云已改了自称。陈昭若放下茶杯,微笑着看着她:“这话你忍了许久了吧?”“是。”青萝急了,忙对陈昭若道:“主子,朝云一定是……”“朝云,”陈昭若根本不听青萝的话,“既然你志不在此,我也不强求。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你陈国人的身份,仅此而已。”朝云点了点头:“昭仪放心。妾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既然曾经受过恩惠,便绝对不会做出那等恩将仇报之事。妾身会尽自己所能,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帮扶那施恩之人的。”陈昭若轻轻笑了:“你倒是坦**,算我没有看错人。”青萝拉住了陈昭若的袖子,急切地轻声唤着:“主子……”“青萝,拿酒来,”陈昭若道,“我要敬云八子一杯。”朝云起身道:“不必了。昭仪病中,不宜饮酒。昭仪的心意,妾身收下了。妾身,也该告退了。”说罢,转身便走。青萝看着朝云的背影,急了,就要去追,却被陈昭若一把拉住。“别去追了,她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