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昭若给周陵宣选了六十多个美女之后,周陵宣虽时时遣人来问候,但却很少来这昭阳殿了。子嗣为重嘛。陈昭若体弱多病,显然已不适合诞育子嗣。周陵宣心里清楚得很。陈昭若也乐的清闲。那日她从柏梁台回来以后,果然染了风寒,便索性以养病为由谢绝见客,每日只是在昭阳殿里抚筝赏花,看常姝舞剑。只可惜,常姝除了舞剑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是一派死气沉沉畏畏缩缩的模样。陈昭若暗暗叹气,看来这法子也不管用。她想看到从前那个耀眼明亮的常姝。不过,好在她还肯舞剑。也只有舞剑时,她才是从前的她。“慢慢来,总会好的。”陈昭若心想。她已尽力像从前一样对待她了。可她总要顾及着自己的身份,毕竟这宫中人多眼杂,若是露馅了,被周陵宣知道,只怕又要多出许多烦心事。周陵宣忌惮常家,而她好不容易才在把自己和常家撇清关系的前提下保全了常姝,又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难,真难。她也曾想向常姝解释,在常姝刚来昭阳殿的那些日子,她每日都去找常姝,像从前一般对她。可常姝则是冷言冷语,有时甚至破口大骂……最后,竟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想一想,她也是被气急了,那天才会对常姝说那样的狠话,却不想一下把常姝击垮,变成了如今这个她眼中的模样。陈昭若越想越后悔。她如今想解释,却已经不知该从哪里解释了。只得尽力像从前一样对她,让常姝慢慢回转。而常姝这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看起来不像还对我存疑的样子。”常姝心想。很显然,这几个月的伪装是奏效的。“哎呀!”她突然故意摔在地上,把手中的剑扔了出去。陈昭若一惊,连忙起身上前搀扶,问:“你可还好?”常姝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起来跪下,低头道:“奴婢有罪,惊扰了夫人,奴婢有罪!”陈昭若刚要伸手拉她起来,却又见她如此,心中愧疚更盛了。常姝暗暗打量陈昭若的神情,自然没有放过她脸上流露出的那一丝愧疚。“奴婢实在是拿不稳剑了。”常姝又补了一句。常姝做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已知道兄长造反必有隐情,但还需向柳怀远问个明白。她要通过接近陈昭若,来找到机会接近柳怀远。而要接近陈昭若势必要示弱,唯有如此才能让陈昭若放心。当然,如果陈昭若还有那么几分良知、对她还有愧疚之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对这些还是很有把握的。常姝隐隐有感,陈昭若对她的感情似乎极为复杂。自己若能好好利用这复杂的感情,想必会如鱼得水吧。之前那段日子,陈昭若每夜都会以各种理由来到东廊下同常姝同寝。虽然每次她面上都冷冰冰的,仿佛是迫不得已一般。最近这几日,陈昭若染了风寒,才不再去她房里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一般。只不过区别是在于,她是想凌辱,还是想亲近了。常姝仔细想了想,然后谨慎地以为,陈昭若是想凌辱她。毕竟另一个想法太过大胆,她不敢想。“你受伤了。”陈昭若说着,看向常姝的右臂。夏日炎炎衣衫薄,常姝摔在地上,右臂又被蹭伤了。“进屋,上药。”陈昭若说着,拉着她起来,进了屋。几人进了寝殿,陈昭若吩咐青萝拿出了药箱,回头看向常姝,却发现她仍是那样站着。“坐。”陈昭若柔声道。常姝看着陈昭若,晃了下神。她又想起了从前在常府的日子。方才的陈昭若,仿佛就是从前的那个陈昭若。“奴婢不敢。”“本宫命你坐下!”陈昭若道。常姝听了这话,乖乖坐下,心里却又止不住地想:“想什么呢,她还是那个陈夫人。”青萝从药箱里找出了药膏,就要递给常姝。陈昭若看见,忙道:“她一个人如何上药?”青萝愣了一下:“啊?那奴婢……”“还是本宫来吧,”陈昭若说着,从青萝手里接过药膏,走到常姝面前,又吩咐青萝道,“你去门外守着吧。”青萝听了,犹豫了下,终究是退了出去。陈昭若手捧着药膏站在常姝身前,常姝此刻却是发自内心地局促。她本来只是想再次示弱,看看陈昭若的反应,见机行事,却不想陈昭若会直接拉她来上药!她看见陈昭若是那样的焦急,看见她面上的愧疚……虽然她不想承认,但那真切存在。“你不脱衣服吗?”陈昭若问。常姝一愣,没反应过来。陈昭若放下药膏,指了指她的右臂,道:“位置太高了,不脱衣服不方便。”“夫人是要给奴婢上药?这怎么使得?”常姝说着,就要起身。“坐下!”陈昭若命令着。常姝起了一半,又尴尬地坐了回去,抬眼看了下陈昭若,便不自在地解开了衣带,小心地褪去了半边衣裳,露出了那绣着白鹤的青色小衣和雪白的肌肤。陈昭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某处,又迅速移开。她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先拿清水给常姝擦了擦伤口,常姝微微蹙眉。“疼吗?”常姝抿嘴,摇了摇头,眼睛却都在陈昭若身上。陈昭若又拿起那药膏,小心地沾了一点,便凑上前去,仔细上药。两人离得很近,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常姝又恍神了。不知为何,今日本来是她先做戏设局,却没想到先陷入了回忆的竟然是她。“昭若……”她控制不住地唤了一声,就如从前一样。陈昭若的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弄疼了常姝。常姝轻轻“嘶”了一声,却一直望着她。“你……唤我什么?”陈昭若抬头,对上常姝的眸子。常姝忙低下头:“奴婢失言了。”陈昭若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接着上药了。常姝看向别处。今日真是一次失败的设局。陈昭若上好了药,将药放回了药箱。常姝小心翼翼地拢上了衣襟,却听陈昭若忽然开口,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阿姝……”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常姝心中一喜。上钩了!“阿姝,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陈昭若回头,看向常姝,眼中竟然含泪。常姝一愣,她没想到陈昭若会是如此动情。“那日我威胁你说的话,都是气话。我气你不信我,气你恨我……”陈昭若说着,声音渐弱。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这些藏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她忍不住了,她真的忍不住了。她想把这一切都说给常姝听,她不喜欢看常姝伏低做小的模样,她不喜欢看见常姝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那不是常姝。今日,这一声“昭若”,让她彻底忍不住了。仿佛洪水在堤坝蓄积了太久,忽然间堤坝裂了个小口子,那洪水便奔腾而出,谁也挡不住了。而常姝,万万没想到陈昭若会说这些。“夫人失态了,奴婢告退。”她有种预感,有些慌乱,想要逃离。这和她想的相去甚远!她只要她那一点点的愧疚之心就够了,而不是如今这般超出了她的掌控。她也被她的情绪影响着,带入了一个深渊。她要坚持不住了,她想要赶紧结束这次失败又拙劣的设局,一个无意间把自己也拖进来的局。“阿姝,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陈昭若看着常姝的背影,忙道。常姝的脚步停了一下。她记得,那日在宣室,陈昭若当着周陵宣的面,说她恨自己;她也记得,那日就在东廊下的房间里,她说她恨常家所有人……可她也记得,从前在常府,陈昭若说,还好如今她在她身边……陈昭若啊陈昭若,你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奴婢是罪人。”常姝回头,看着陈昭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陈昭若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常姝看陈昭若没再说什么,便抬脚要走。“常姝,”陈昭若唤道,声音里竟是释然和疲惫夹杂着的,“你没变。”常姝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陈昭若面前永远撑不了太久。她仿佛是上天派下来专克自己的克星,这辈子都毁在她手里了。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的伪装,竟然这么快就被戳破了。“你呢?”常姝回头问,“你变了吗?”她说这话时,已然是从前那个常姝。“我对你,一直未变。”陈昭若道。“一直未变?”常姝冷笑,“金风失踪,是你动的手脚吧?朝云陷害我,可有你授意?在昭阳殿凌辱我,难道不是你做的?”常姝说着,步步逼近:“陈昭若,你有什么资格说‘一直未变’?”陈昭若看着常姝,闭了眼,扭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可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常姝苦笑,“我没有耐心来等这几件不明白的事真相大白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真相要去探索。“陈昭若,你说你从来没有恨过我,可我却发自内心地恨你。”常姝说着,回过头去,再也不看陈昭若。“你若真如你所说的一般一直未变,今日的话,你听见了,最好也只做没听见。我常姝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了,若要拼个鱼死网破,你们谁也拼不过我。我只想、只想,”她说着,垂下头去,“我只想还我常家一个清白!”陈昭若看着常姝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猛然一痛。她好容易鼓起勇气,把自己这一颗心剖出来给她看,她却弃置不顾!不过,也难怪了……这本就是她的错。若她处于常姝的位子,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说不定,她会比常姝更加冷漠?常姝不愿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可她真的有些受不住了。她只觉得心口发闷难忍,无力地瘫坐了下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常姝走出了昭阳殿,看见了门口的青萝。青萝看见常姝神态似乎有变,心中正疑惑,忽然听到屋内似乎又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便忙跑进去看。常姝慢慢走在庭院中,头也不回。“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传太医!传太医!”殿内忽然传来青萝慌乱的呼叫。常姝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回头看向那殿门,似乎向那边迈了一步……可她终究没敢再进那个门。她满心都是陈昭若最后望着她的那个眼神,那样的无助悲伤,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