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陈昭若是气血不畅,这才会突然昏倒。常姝立在榻边,看着榻上的陈昭若,久久不肯离去。榻上那人,看起来面色苍白,虚弱至极。一头乌发拖在枕边,像极了她初见她的模样。“你还在这做什么?”青萝刚给陈昭若喂完药,放下药碗,回头看见常姝,十分不悦。若不是常姝,只怕陈昭若也不会如此。常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昭若,内心复杂。“你对她做了什么?”青萝质问。常姝依旧一言不发。青萝刚要再问,只见一个小宫女又捧着一碗药进来了。青萝冷哼一声,便接过那药碗,又要服侍陈昭若饮下。小宫女退下了。常姝却觉得不对劲,终于开了口,问:“这又是什么药?方才不是喝过一碗了吗?”青萝看也不看,冷冷说道:“用你多嘴?”常姝不忿,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如今名义上是个幽居昭阳殿的废后,实际上是个昭阳殿的奴仆。她还不想那么快地暴露自己。虽然她已在陈昭若面前暴露了。况且,陈昭若还在昏迷之中……她实在不想再多一事了。“常姝啊常姝,你这性子。”她不住地埋怨自己。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忍了几个月,听见陈昭若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看见陈昭若的泪眼,她便再也忍不住了?“陈昭若,大概我上辈子,是真的欠你了。”常姝心中默道。看着青萝把那不明的药一勺又一勺地喂进陈昭若口中,常姝心里不由得揪了起来。“咳。”陈昭若似乎被呛到了,一口药从嘴边流出。青萝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拭。“阿姝……”陈昭若昏迷着,口中嘟囔着。“什么?”常姝一愣。青萝听了,忙用帕子捂住了陈昭若的嘴。常姝此刻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阿姝?她在昏迷之时这样唤她?不、不对,她应当是在唤“阿修”,如果没记错的话,从前在常府的时候,陈昭若就经常在梦中呼唤“阿修”,她说那是她侄子的名字,她是很爱她那个夭折的小侄子的。常姝不停地宽慰着自己,又开始自欺欺人。她莫名地害怕,怕那声呼唤是真的。“你,出去。”青萝看向常姝,命令着。常姝从青萝的语气中听出了慌乱。为何慌乱?“你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出去!”青萝抬高了声音。常姝看了陈昭若一眼,似乎有些不舍,有些迷茫,但终究还是扭过了头,一步一步向殿外挪去。“陛下驾到!”常姝还没迈出寝殿的门,便听见门外太监高喊一声。她瞬间惊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转身奔回了陈昭若的榻前。“你又回来做什么?”青萝不耐烦地问。常姝顾不得那么多了,十分急切地道:“周陵宣来了。”周陵宣来了,若是看见她在这活动自如,只怕又要生出许多是非。青萝也想到了这一点,忙道:“你先躲一下。”“躲哪啊?”青萝一听,环视一周,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放下药碗,打开了衣柜,道:“快进去。”常姝毫不犹豫地就钻进了衣柜,青萝随即把柜门上了锁。两个人难得默契了一次。虽然常姝心里也有些奇怪,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躲避捉奸的情夫,慌不择路地钻进了衣柜。常姝刚进去藏好,就听见柜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青萝恭敬地请安:“见过陛下。”“怎么只有你在这里?为何不让其他人进来服侍?”周陵宣一边走一边问。随着他离柜门越来越近,柜子里的常姝似乎闻到了一股子越来越浓郁的酒气和各种胭脂水粉的香气。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还真是个好皇帝呢。常姝冷笑。青萝答道:“太医嘱咐,夫人需静养。人多纷杂,奴婢便让其他人到外边候着去了。”青萝倒是很快地就胡诌了一个借口出来。常姝躲在柜子里,不耐烦地听着。周陵宣坐在榻边,伸手摸了摸陈昭若的脸,惋惜道:“她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弱,未免让人引以为憾。”青萝跪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先下去吧,寡人和她单独待一会。”周陵宣道。青萝放下药碗,默默退了出去。周陵宣见青萝走了,叹了口气,拿过那药碗,坐在陈昭若榻边,一勺又一勺地给她喂药,一边喂一边念叨:“寡人始终看不透你。”周陵宣以为整个寝殿只有他和陈昭若,却不想衣柜里还藏着一个常姝。常姝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听着周陵宣说话。“你对我很好,听我说话,陪我玩乐,不像其他人那样……我以为你心里有我,可你偏偏给我送了无数美人儿。我和那些美人儿厮混,你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周陵宣一边拿着药碗,一边碎碎念着。他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去一边,道:“寡人倒真希望,你这次病,是为了引寡人来看你。”常姝听着这话,心中只觉可笑和恶心。“昭若啊,你可知,这后宫三千佳丽,寡人却只钟意于你?其他人,不过都是庸脂俗粉罢了。”周陵宣又自顾自地感慨了起来。“可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帝王之宠吗?不,你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寡人的宠爱,纵使你对寡人柔情蜜意的,寡人也能感觉到那份疏离。”“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寡人如今已富有天下,最想得到的,不过是你的真心。”说罢,沉默良久。常姝只觉得自己在这柜中实在憋屈。正当周陵宣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潘复在殿外秉道:“陛下,宣室那里又收了一箱奏折,丞相还在等陛下的批示。”周陵宣十分烦躁:“昭仪正在病中,什么奏折能比得过寡人的昭仪?”潘复在门外道:“陛下,丞相已催了两天了。”周陵宣显然被说急了,可奏折堆积太多,显然也不是个办法。他只有叹了口气,又握住陈昭若的手,道:“可惜,寡人事务繁忙,想多陪陪你都不行。”常姝心中冷笑:“假惺惺。”她听见周陵宣起身离开的声音,总算松了一口气。门外的青萝冲潘复一笑,然后给了潘复一个玉扇坠,低声道:“这可是夫人前不久才得的好东西,你可要收好了。”潘复接过,轻轻一笑:“多谢姐姐。”听到周陵宣的仪仗离开,常姝总算松了一口气。青萝赶来,把柜门打开,又恢复了从前那个语气,没好气地道:“你赶紧回东廊下,别在这碍眼。”常姝从柜子里出来,却无意间瞥见了柜中放着的一个黑色檀木盒,分外眼熟。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拿起那檀木盒,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碎成两块的白玉镯。她一下子愣住了。“你怎么随便动人东西!”青萝十分不满,就要去抢。常姝轻松躲过,手里紧紧地拿着那破碎的玉镯,看向陈昭若:“不曾想,你还留着这东西?”青萝趁她不备,一把夺过那檀木盒。她知道里面放着的是自家主子最心爱的镯子,虽然被毁了,却依旧是最心爱的。主子不舍得扔,也不想让其他宫人看见,便放在了衣柜中,这个只有她和青萝能动的地方。“这是妾身最好的东西了。”常姝记得,在二人进宫前夕,陈昭若想把这镯子送给她时,这样说道。青萝把那镯子放好,又把柜门锁了,一回头却发现,常姝竟然不仅没走,还坐在了榻边,静静地看着陈昭若。“你……”青萝还想赶她。“我就在这里,等她醒来,”还未等青萝说完,常姝已然做出了回应,“我就在这里守着她。”青萝微怔。是啊,主子若知道她在这里一直守着,想必会很高兴吧。青萝也不再赶她了,坐在一边,一起静静地守着。不知不觉,日已西斜。黄昏时分,陈昭若终于睁开了眼。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常姝。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常府。“阿姝……”她轻声唤着,伸出手去。常姝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做出回应,她故作冷淡,道:“夫人醒了,奴婢也该退下了。”这一声“夫人”,一声“奴婢”,把陈昭若拉回了现实。看着常姝起身要走,陈昭若急了:“你站住!”青萝也劝道:“主子刚醒,你还要气她吗?”其实常姝也不是故意气陈昭若,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了。她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青萝,你先下去。”陈昭若道。青萝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陈昭若瞪了一眼,只好乖乖离开。“阿姝,你想说什么,便说吧。”青萝离开后,陈昭若这样道。常姝回头,看见病榻上女子憔悴的面容,一下子心软了。“我倒是想先听听你想说什么,”常姝反问,“你在宣室说的话和你在昭阳殿对我做的事,我都暂且不论,我只想知道,金风、朝云,她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金风会突然失踪,为什么朝云要那样陷害我!”陈昭若别过头去,道:“我不能说。”她的确不能说。她要怎么说呢?金风的事,难道直说是她听到了自己的秘密所以才被“处理”了?还有朝云,难道要把朝云的底细和盘托出吗?朝云当时是为她做事,她总不能把账都赖在朝云身上吧?“呵,你不能说……你什么都不能说,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常姝十分痛心。她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陈昭若,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玩不惯你说的权术,看不透你说的人心。我就是个庸人,我求求你,别再为难我了。”常姝颤声道。“不,你不是庸人。”陈昭若强撑着起身,看着常姝。常姝没有说话,转身便要走。“阿姝。”陈昭若忙唤道。常姝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