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和周陵宣在御花园里闲聊了一会儿便自称身体不适,独自回了昭阳殿。直到众人散去,林美人一直都在地上跪着,而周陵宣竟是看也不看她。林美人分明听见了那些新来妃子的嗤笑。她只做不知,抱起周琏,回了自己的漪澜殿。日已西沉,陈昭若回了昭阳殿,歇了一歇,饮了口茶,却忽然发现常姝不见了。“阿姝呢?你可知她去哪了?”陈昭若问青萝。“奴婢不知,这就差人去问。”青萝说着,就要出门去问,却迎面和浑身脏兮兮的扮作宫女的常姝撞上。“你……”青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弄成这副模样,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先别问我了,我有事和你家主子说。”常姝打断了青萝的话,径直走进正殿。青萝也没能拦住。正在饮茶的陈昭若见状吃了一惊,连忙放下茶杯,问:“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常姝一脸严肃:“我有事同你商议。”陈昭若明白了,便屏退了众人。青萝打了盆清水来,又拿来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才退下。陈昭若叹道:“所幸我这昭阳殿的人都还信得过,不然你这副模样闯进正殿,只怕又会生出许多事来。”常姝自己去洗了手,擦了脸,却不好意思换衣服,只是站在那里对陈昭若淡淡道:“我去冷宫了。”“你去那里做什么?”陈昭若问。“我有发现,你听我细讲。”常姝道。原来,常姝在冷宫问了方姑姑一通,果然问出了什么来。前丞相于卫在宫中布下不少眼线,但这些眼线之间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所有联络皆倚仗一个小太监,且没有人知道那个小太监的名字。“如何找出那个小太监?”常姝倚着墙,看着坐在一边的方姑姑问。方姑姑想了想,道:“右手背上有一块烫伤。”“只有一个小太监吗?”常姝又问。“或许吧。”方姑姑答道。“什么叫做或许?”常姝不悦。方姑姑颔首道:“每次见面都是在夜里,那小太监总是立于阴影处,除了给老奴递东西时能露出手外,老奴也看不见别的了。那烫伤是圆的,颇为齐整。”常姝想了想,又问:“你可知平日里能对那小太监发号施令的都有谁吗?是只有前丞相能派遣,还是丞相的亲信也能派遣?”方姑姑笑了:“殿下,这个老奴着实不清楚。但老奴想,这般私密之事,丞相怕也不会放心交给他人接手吧。”“可当日丞相病重。”“所以……”方姑姑抬了下眼睛。“亲信所为。”常姝明白了。方姑姑点了点头,接着道:“当日陛下曾下旨,怕昭仪动了胎气,因此不许传消息到后宫。老奴当日接到消息时便在想,或许是丞相以为行刺之人是常家派来的,想要趁机报复,便故意让老奴向殿下和昭仪泄露消息,一来让殿下乱了阵脚激怒陛下,二来昭仪体弱又有孕,或许……”方姑姑说着,停了下来,低下头去。“二来,或许可让出身于常府的昭仪小产,常家也可少个依靠?”常姝冷笑着补充。那次小产,昭若几乎把命丢了。她并不知陈昭若小产全然是她自己所为,一想到是冯美人和方姑姑还有自己把陈昭若害成那个样子,她就心痛无比。“嗯。”方姑姑看出了常姝的不悦。“可还是说不通,幕后主使为何要盯着后宫不放?”常姝皱了皱眉。方姑姑却笑了:“殿下和陛下青梅竹马,陛下又专宠陈昭仪,常家当日在后宫可谓是无人能比。殿下可能未曾有这样的感受,可朝堂之上却不这样想。”常姝沉默了。方姑姑叹了口气:“殿下,老奴所知只有这么多了。”常姝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食言。”说罢,便要走。方姑姑却忽然叫住了常姝:“殿下!”“怎么了?”“老奴还有一事相求!”“讲。”“老奴有个外甥,是于府的家奴……”方姑姑说着,抬头看向常姝,眼里竟然含泪。常姝明白了:“所以你才为丞相做事?”方姑姑点了点头。常姝思索了一瞬,便应了,然后就要走。“多谢殿下!”方姑姑跪了下来,道。常姝回头道:“不必叫我殿下,我也不想做什么殿下。”她讨厌这个称呼,讨厌极了。方姑姑听了,低头道:“保重。”常姝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走了。可她刚走了一段路,转过墙角,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抬头一看,却是头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的冯美人。是了,冯美人如今被打入冷宫了。常姝轻蔑一笑,就要绕开,却不想冯美人竟突然高叫:“来人啊!废后……”常姝一怒,顺手就甩了冯美人一个嘴巴子,然后把她狠狠摔在地上,拿了些土就塞进她嘴里,恶狠狠地道:“你倒是接着喊啊!”冯美人从没见过常姝这凶悍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她记忆里的废后可是极好欺负的。如今,她看见常姝这副模样,才猛然记起这个废后也是将门出身,曾剑指君王……常姝拔出那锋利的簪子在冯美人颈间比划着,威胁她道:“我想,冷宫里死个妃子,应当没人过问吧?”冯美人的眼泪登时就涌了出来。常姝冷笑一声:“想活?”冯美人眨了眨眼。常姝收了簪子,道:“那今日之事,你只当做不知。若让我听见半点风言风语,我可饶不了你。”说着,她就要站起身来,松了手,想拍拍手上的灰。可她刚要站起来,却见冯美人抓了一把土就冲她面上洒去。常姝一下子被迷了眼,一个不慎,就被冯美人挣脱了。只听冯美人一边跑,口里一边喊道:“快告诉陛下!废后从昭阳殿里跑出来了!陈昭仪看管不利!快去告诉陛下!”她神情癫狂,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没了孩子,又被打入冷宫,唯一的靠山也被赐死……她如今着实不太正常了,只期盼着可以靠揭发废后和昭仪让皇帝再次注意到她。但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常姝刚回过劲儿来,就听见她这样喊着,不由得大怒,循着声音追上去狠狠地踹了一脚,把冯美人踹倒在地。她强撑开眼睛,又狠狠地把冯美人向墙上撞去。冯美人受不住,一下子便昏了过去。常姝叹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眼,好容易才站稳。方姑姑听见声音已经寻来,见冯美人昏倒在地头上还有淤伤,而常姝也是狼狈不堪,一下子便明白了。常姝看见方姑姑,问了一句:“她喊的声音很大吗?”方姑姑点了点头,急道:“只怕很快就会有人来察看了。”常姝冷笑一声:“冷宫的失宠妃嫔发疯自残是常有的事。”说着,她看向方姑姑。方姑姑愣了一下,颔首道:“老奴明白。”常姝点了点头,便翻墙而去了。方姑姑目瞪口呆。“废后从前虽要强凌厉了些,却也没狠绝到这般地步。”她想。“真是世事弄人啊。”方姑姑心想。陈昭若听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边。她想了一想,道:“我这就让青萝寻个由头把宫中太监排查一遍。方姑姑出宫的事我也记下了,只是她是周陵宣罚去做苦役的,我若要将她调出来只怕要废一番周折。至于她在于府的外甥,我会请柳侯帮忙。而前丞相的亲信……”陈昭若说着,顿了顿,这着实是个棘手的差事。“谁能得丞相信任到如此地步?又或者,朝中有谁可以轻易接触到丞相的心腹?”陈昭若问。常姝想了想,忽然背后发凉。“于仲。”二人一同说着,面面相觑。常姝想了想,气的直跺脚:“于仲!一定是他!”“可是为什么呢,”陈昭若倒疑惑了,“于仲那时已和阿媛定亲,他为何要害常家?害常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常姝也疑惑了,登时泄了气:“不是他?”陈昭若摇了摇头:“有可能是他,但并不绝对。我实在想不到他会有什么意图。我先命人盯着他,发现蛛丝马迹之后再做决断。”常姝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冷宫的冯美人如何处置?”陈昭若一笑:“你不是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吗?”常姝愣了一下:“啊?”“从此以后,没人会信她的话了。”陈昭若说着,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嗯。”常姝虽是这么说着,却一直看着陈昭若。陈昭若方才安排得十分细致,但常姝还是敏锐得察觉到了一个关键词:柳侯。方才陈昭若安排之时,把请柳侯帮忙说的那么理所应当,仿佛二人十分相熟一般。常姝听了,心中有些不适,但却不好意思开口问,只得欲言又止。况且,她也不是没问过,可都被陈昭若转移了话题,到头来自讨没趣。“罢了,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还是少问这些为好。”常姝心想。“快去洗个澡,把这身脏衣服换了吧。想来,青萝应该给你备好水了。”陈昭若放下了茶杯,微笑着看向常姝。常姝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却听远处传来潘复的高喊:“陛下驾到!”陈昭若一惊,这才想起来她安排了潘复这时候引周陵宣来昭阳殿。她抬头,看见常姝还在这里,不由得有些慌了。只见常姝还算镇定,只是眉眼角显露出不耐烦的模样。她先是去把自己洗手的水尽数倒进一旁的花盆,然后便钻进了衣柜里……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陈昭若看的目瞪口呆:“你……这……为何如此熟练?”常姝叹了口气:“日后再解释吧。”说着,自己从里面把柜门掩上了。听着外边声音越来越嘈杂,陈昭若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放在床榻上,打开来,里面尽是一些给小孩儿的衣物和玩具。她随意地拿出了一些摆在榻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到门口起身相迎。“见过陛下,妾身接驾来迟,陛下莫怪。”她行了一礼,颔首道。时间刚刚好。周陵宣虚扶了一把,拉着她向屋里走去:“寡人怎么会怪你呢?”又问:“做什么呢?”说着,拉着她坐了下来。陈昭若看向自己的床榻,微微浅笑:“妾身今日见琏儿可爱的紧,便收拾了些物件儿出来,想着送给琏儿。”“哦?寡人也去看看。”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床榻边。周陵宣看见尽是些孩童之物,有些发愣。只听陈昭若接着道:“那些衣物本是妾身给自己的孩子准备的,有些小了,琏儿怕是用不上。但那些逗乐儿的小玩意儿,想必琏儿会喜欢的。”说着,陈昭若坐了下来,接着假模假样地收拾那些刚刚才被她拿出来的东西。她随手拿了个拨浪鼓放在面前,晃了晃,问周陵宣:“陛下看这个怎么样?”她说话时,一直浅浅笑着,眉宇间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惆怅。周陵宣看着她眸子,轻轻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接过那拨浪鼓,看了看,道:“很好。”说着,还摇了摇那拨浪鼓。“若我们的孩子还在,此刻也快出世了。”周陵宣道。陈昭若自知已勾起了周陵宣的伤心往事,便从他手里拿过拨浪鼓,放好了之后,轻轻靠在他肩头,道:“陛下不必伤心,陛下还会有孩子的。”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就是妾身这昭阳殿,只怕再难听到孩童的哭闹声了。”周陵宣有些动容,想了想,转头看向陈昭若,道:“那寡人把琏儿接过来给你养几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