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散。周陵宣又喝得醉醺醺的,本还想去昭阳殿,却被陈昭若劝去休息了。' 反正他醉了,脑子不清醒,只是拉着陈昭若的手颠三倒四地说了些自以为动情却叫人难堪的话,然后才被潘复搀扶着离开。陈昭若叹了口气:“可算是打发走了。”青萝搀扶着陈昭若走在这茫茫雪夜里,从御花园中间穿过。一阵冷风吹过,陈昭若禁不住,把衣襟拢了拢。“主子,刚刚得到消息,宫里的人都查遍了,没有手上有圆形烫伤痕迹之人。但据御膳房一个小太监说,他们从前那有个太监,手上就有这样的痕迹。只是那太监在几个月前就病重身亡了。”青萝道。“病重身亡?可确定吗?”陈昭若问。青萝点了点头:“奴婢派人去太医院查过档案了,的确是重病。”“死得蹊跷。”陈昭若冷笑。“主子,”青萝接着道,“如今那太监所有的东西都被烧了,我们该怎么办?”陈昭若道:“方姑姑暴露了,这个线人暴露也是迟早的事,他死了倒不奇怪,趁着还没被发现尽早做掉,是于仲的风格。但我不信于仲会就此收手,宫里一定还有其他眼线。你们接着查,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周陵宣那样的性子,怎能会容忍这未央宫里安插了臣子的眼线呢?”“主子是想日后借此离间二人?”陈昭若点了点头。“那如今主子还有何打算?”青萝问。陈昭若想了想,一边走一边道:“按兵不动。如今我们还没有充足的把握可以一击制敌。单凭如今朝堂上的那些墙头草?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若是做实事却一件也做不成。”她说话间,难掩自己对那些朝臣的鄙夷之情。那些人本就不可靠,只是她如今急于在长安站稳脚跟的权宜之计罢了。青萝附和着,却又悄悄看陈昭若的神色,道:“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可信赖的军队。”陈昭若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青萝话中之意,停了下来,问:“你还在打怀远的主意?人各有志,他要侍奉新主,我也不强求。他如今不为难我,还肯在阿姝的事上帮我,我便谢天谢地了。”青萝摇了摇头,道:“奴婢自然不是说柳侯。”“那是……”陈昭若话还没问完,便明白了,登时冷下脸来,“常家和张家?”青萝小心地点了点头。陈昭若扭过头去,看向前方,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利用阿姝,收拢常家余势和张家?”青萝道:“如今这是最快的法子了。”“我不会利用她的,更不会利用她的伤痛来达成目的。”“主子,”青萝有些急了,“为何主子总是要舍近求远呢?难不成我们还真的像扶持潘复一样在军中扶持一个新人吗?这可不是像扶持个太监那样容易,不知要费多少心血,要用多少时日!”陈昭若知道青萝所说在理,可她实在不愿把常姝再拖进自己的算计之中。常姝经此大变已经够苦了,又全心地信着自己,她怎能再辜负她的信任呢?“此事不必再提。”陈昭若道。“主子……”“欲速则不达。其实不仅是军队里,朝堂之上、庙堂之下,我们都要扶持自己的人。这注定不是个容易的事,更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成的,”陈昭若说着,看向远方,迎着轻轻飘落的雪花,轻声说,“青萝,我希望你可以信我,我从没有忘记过陈国。”“可主子……”“前方就是昭阳殿了,进了殿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清楚。”陈昭若冷冷道。青萝一愣,颔首道:“是。”陈昭若走进昭阳殿,只见庭院内一个人都没有,便带着青萝径直走进寝殿里。进了寝殿,果然,常姝已在那里喝茶等候了。她已把宫女的衣服换了,穿上了往日小姐打扮的衣服。一身绿衣,袖子上是精致的流云纹。她也难得地带了些头饰,一支碧玉簪和一支银步摇。陈昭若见了常姝,微微有些惊讶。她甚少这样打扮自己。自从那密道建好,常姝几乎是可以随时来到陈昭若的寝殿了。“你回来啦,”常姝说着,给陈昭若满上了茶,“才煮的茶,还是温热的,你且尝尝,暖暖身子。”陈昭若一笑,没有多想,脱去外氅,坐了下来,接过那杯茶,笑道:“你有心了。”青萝知道她二人说话时不喜欢人打扰,便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谁知刚出来,就被琴音一把拉走了。屋里,陈昭若却还不知情,只是听常姝说了一遍今日和张勉见面时的见闻。她听完后不由得仔细思索了一番。常姝道:“看来,事情果真如阿媛所说。我常家的冤屈,是周陵宣和于仲联手造成的。”又问:“你可有什么打算?”陈昭若正想得有些头疼,一抬头正看见常姝盯着她看,似乎已有了主意,便道:“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常姝也毫不推辞,便道:“与周陵宣和于仲当庭对质,暗命史官在侧记录。史书工笔,不会造假,既还了我常家清白,又毁他身后万世名!”陈昭若想了想,轻轻摇头:“我以为不妥。如此一来,虽证得清白,却非万全之策。倘若失败了,你、阿媛该如何自处?倘若周陵宣杀史官改史书呢?倘若他把在场之人都封了口呢?倘若他恼羞成怒,对你下了狠手呢?”她说着,握上了常姝的手,认真道:“我不希望你有事。”常姝叹了口气:“可是还有什么法子呢?他是天子,总不能交由廷尉审判吧。”“或许不能把天子交由廷尉审判,却可以把于仲交由廷尉审判。”陈昭若道。“你的意思是,离间周陵宣和于仲?让周陵宣把于仲送进廷尉府?”常姝挑眉,问。陈昭若点了点头,接着道:“还记得前丞相在宫中安插的诸多眼线吗?我以为于仲不会这般轻易地放弃这般‘遗产’。周陵宣疑心重,最忌惮这些。若于仲让周陵宣感受到威胁,把他送进廷尉府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可是要如何做呢?”“欲取之,先予之。于仲绝非安于现状之人,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待到时机成熟,君臣离心,就是我们开动的好时机。”陈昭若解释道。常姝想了想,有些疑惑:“可若周陵宣发现廷尉查到了这桩旧事上,他难道不会左右廷尉审判吗?廷尉难道不会为讨天子开心而手下留情吗?于仲难道不会以这桩旧事来威胁周陵宣,让他不要将他下狱吗?”听到常姝提了这许多疑问,陈昭若有些开心。如今的常姝绝非从前的常姝了,她一直在学习。陈昭若笑了:“可是,若我们也能左右廷尉府呢?”常姝一愣,只听陈昭若接着道:“心想事成只是妄谈,计划周密也总是百密一疏,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会真的心想事成。”“你当真要干政?”常姝问。陈昭若轻笑:“身为母亲,辅佐皇长子,怎能算是干政?”常姝有些惊讶,她似乎是今日才第一次**裸地看见陈昭若的野心。陈昭若外表清冷无争,说起这些争权夺利之事也是云淡风轻的,但这野心也足够震撼到常姝了。常姝自嘲地笑了,时至今日,她仍看不透陈昭若。可看不透又如何?于常姝来说,这样的陈昭若是这世上少有的温暖了。她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正看着陈昭若出神,常姝忽然听到门外的拍手声,知道那是琴音给的信号了。“你快穿上外氅,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常姝一笑,眼里难得地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什么?”陈昭若此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别问了,待会看见你就知道了。”常姝说着,似乎是等不及了,主动去帮陈昭若拿过了外氅,亲自给她穿上了。陈昭若十分疑惑地看向常姝,刚要再问,只见常姝拿过了一方白帕,微笑着对她道:“我要先把你眼睛蒙起来,你不会介意吧?”然后,陈昭若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常姝一条方帕遮住了眼睛。陈昭若不禁笑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常姝笑而不答,只是拉着陈昭若起来,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去了门前,轻轻推开门。陈昭若只感觉面前一片冷气,似乎有雪花落在自己脸上。同时,透过白帕,她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灯光。常姝站在她身后,小心地为她解去方帕。陈昭若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庭院里的精致的点着红烛的冰灯,摆满了小径两侧,形状像极了月亮;还有不知何时移来的几株种在花盆里的红梅树,沾了霜雪却依旧鲜艳;梅枝上挂了些风铃,风一吹,叮咚作响。陈昭若微微张了口,她迎着风雪走到了庭院中,来到了小径上,看着那些冰灯和那几株梅花,听着耳畔风铃清脆的声音,不由得笑了。她回头看向常姝,问:“这都是你准备的?”常姝点了点头,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问:“你喜欢吗?”陈昭若看向那红梅,点头道:“喜欢,自然喜欢。”常姝笑了,来到陈昭若身侧,笑道:“还好琴音手脚利落,一天就把这些都安排好了。你得好好赏她才是。”“那你呢,你不要点赏吗?”陈昭若回头,笑着看向常姝。常姝看着陈昭若,认真道:“你喜欢,便是赏了。”陈昭若一愣,她从未想到常姝会说这样动情的话。常姝也是一愣,她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常姝有些慌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措,她又道:“我已吩咐青萝屏退宫人了,他们把东西摆放好之后便都回屋了。你若喜欢,可以多看些,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说罢,却又觉得这是多余的话语,像是自己有所企图不便旁人在场一般,便忙掩了口,只是呆呆地看着陈昭若。一阵风吹过,风铃叮咚作响。二人立在梅花之下,冰灯之旁,专注地凝视着对方,一时无言。陈昭若伸出手去,给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本就如水的眸子里尽是深情。常姝似乎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了。“我是躲,还是不躲?”她想。可还没想出个结果的时候,陈昭若的吻已然落了下来,所有的思考此时都是不必要的了。她没有躲。任由着那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唇上。又酸又甜的,像极了从前的冰糖葫芦。可这酸甜里却总有什么在提醒着她,她忽然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终究是躲。“我……”她脸通红,眼神躲闪,话也说不全了。陈昭若却是半点惊讶也无,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是轻轻笑了笑,但仍旧有些失落:“我会等你,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我不是……”“我明白,”陈昭若轻笑,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陈昭若永远不会强迫她。她一定要确定常姝是心甘情愿,才会有越轨之举。她不想再看到一个陈国皇宫里的白美人。常姝听了,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便扑上去,轻轻抱住陈昭若。“谢谢。”常姝轻声道。“该说谢的,是我,”陈昭若温柔地回应道,“谢谢今日庭院中的风、花、雪、月。”说着,她轻轻笑了。常姝的脸不自觉地更红了。“只属于你的风花雪月。”她心中默道。可她嘴上却一点不松:“哪里有这些意思,你想多了。”“哦?我真的说错了吗?”陈昭若轻笑着反问。“嗯。”“那就让我一直错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