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知道消息后,匆匆赶回了昭阳殿,径直去了东廊下的房间。常姝坐在这精致的牢房里,听到门响,抬头望了一眼陈昭若。青萝扶着陈昭若坐下,几人一同看向角落里被绑缚着、手上冒血的小宫女。小宫女看见陈昭若似乎看见了救星,连忙喊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陈昭若冷笑一声,道:“本宫不认识你,为何要救你?”琴音连忙到陈昭若身侧,在她耳边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常姝依旧只是坐着,眼神怨毒地看着那小宫女。“这茶可查清楚了?”陈昭若问。琴音低声道:“抓了只耗子,让它吃了沾了地上茶水的糕点,果然死了。怕夫人看到烦心,已经将耗子丢了。”陈昭若听了,怒火更盛,她看向那小宫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想在我昭阳殿杀人?你把这昭阳殿当做什么了?”小宫女却又努力镇定下来,道:“奴婢是奉命行事。”“奉命?”陈昭若问。“是。”小宫女答。陈昭若冷笑:“这昭阳殿里,只能奉我一人之命!”“夫人,”小宫女抬眼,“可这未央宫里,却要奉陛下的命。夫人不会不知吧?”又是周陵宣!陈昭若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只听常姝突然开了口:“五年前,她奉命给我送来了一顿饭。正是那顿饭,害死了玉露。幕后主使是周陵宣,安排的人是吴京则,送饭来的却是这个人!”常姝说着,看向陈昭若,一字一顿:“玉露死于这宫女之手。若有机会,我定要将这宫女五马分尸!”她说的坚定又狠绝,眼里愤恨的怒火似乎要将这小宫女吞噬。“夫人……”小宫女又开了口,可还没说完,只听“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陈昭若收了手,伏下身来,看着那小宫女,冷冷地道:“你早该死了。”她很少亲自动手,如今已然是失了理智。青萝听见陈昭若如此说,忙拉了下她的袖子,提醒她要注意分寸。可陈昭若如今哪里还有顾得上这些?她看见要毒杀常姝之人就在眼前,恨不得立刻手刃此人,哪里还有心思再去做戏呢?小宫女一愣,看了看陈昭若,又看了看常姝,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禁笑了,道:“原来,常氏竟是在此享清福的。不知陛下若是知道了,会怎样?”陈昭若冷冷道:“他不会知道了。”说着,陈昭若看向常姝,道:“手刃周陵宣有些难,手刃这宫女却是易事。她,是你的了。”常姝看向陈昭若,点了点头,道:“定不负所托。”陈昭若看向琴音,使了个眼神。琴音会意,和青萝合力,把那挣扎的小宫女嘴里塞了一块布,拖到了栏杆边,绑缚好了。常姝冷冷地看着那小宫女,又拔出了头上的簪子,蹲了下来,看着这小宫女满面的惊恐之色。她冷冷地笑了,笑得阴森可怖。“你欠我一个道歉。”她道。小宫女知道陈昭若是不打算救自己的了,也慌了,忙道:“奴婢知错。”常姝木然地点了点头:“我原谅你,”又道,“可你还欠玉露一个道歉呢。”说着,常姝狠狠一用力,趁小宫女没反应过来,将那簪子狠狠插在了小宫女的脖颈之间,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常姝的身上。小宫女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陈昭若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常姝似乎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手里的簪子无力地落在地上。她有些失神,复又蹲下捡起,好好地擦干净了。这簪子还不能扔。“你可还好?”陈昭若担心地问。常姝轻轻点了点头,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道:“剩下的事,不好处理,还是要辛苦你了。”青萝听见她这话,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陈昭若摇了摇头,微微笑了,道:“何必说这些话?”说着,陈昭若又看向琴音,问:“你可知道该如何对外人说?”琴音答道:“这宫女从未来过东廊下的房间,是宫人发现耗子偷喝茶水之后暴毙,怀疑她茶中有古怪,疑心她要害夫人和大皇子,起了冲突,不慎用簪子误伤,不想正刺在脖颈之上。”陈昭若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常姝一直呆呆地听着这一切,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陈昭若看了一眼常姝,悄悄地叹了口气。夜里,安置好周琏后,陈昭若便躺在了自己榻上闭目假寐。她闭着眼睛,满眼都是常姝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几年来,她已很少见到常姝这般模样了。正想着,她忽然听到柜门被叩响,接着,是柜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温热的身体来到了自己身边,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从她身后紧紧拥着她。这么多年,常姝早已习惯了,只要自己有心事、睡不安稳,她就会通过密道,钻过柜子,来到陈昭若的枕边,与她同眠。陈昭若也是如此,她一直期盼着夜里常姝的到来。那是漫漫长夜唯一的温暖了。两人如今颇有相依为命之感。不过,她们从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同眠,二人中间绝无越轨之举。虽然,常姝有很多次都能感受到陈昭若炽热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膛内的澎湃,可二人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今,常姝又来到陈昭若的榻上了。陈昭若明白,常姝心中不安。“我真没用。我以为我可以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恨,不再让这些情感坏了事,可今日一听到那宫女的声音,我眼前浮现的全是玉露死前的面容。”常姝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陈昭若握住了常姝在自己腰间的手,安慰道:“不,这是人之常情。”“若是你,你肯定不会这样做,”常姝道,“你肯定有办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又能让那人罪有应得。不像我,这般急躁,又多事了。”陈昭若轻轻笑了:“我也不见得有你说的那般冷静,”她说着,睁开眼,翻了个身,和常姝面对面地躺着,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你可知道,今日我看到那宫女,一想到她想要害你,竟然还害你两次,我只恨不得扒了她的皮!竟然有人想在这昭阳殿、在我的眼皮底下加害于你?我当时只想护你周全,哪怕我……”她说着,忽的哽住。哪怕她的大计因此被断送。“周陵宣没说什么吗?”常姝问。陈昭若摇了摇头,道:“意图加害皇子后妃,罪有应得,周陵宣也不好说什么。”只怕周陵宣会起疑心了。常姝明白后果。“昭若,”她闭了眼,轻声唤道,“你累吗?”陈昭若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昏睡时不知外界为何物,其余时间,似乎都是累的。我倒是希望,我可以多睡些。”“我也希望,我可以常常昏睡着,最好连梦都不要做。”常姝道。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累的,只盼着梦里轻松些。可是在梦里,她总能见到逝去的父兄。他们常常质问她,为何还没有为他们洗清冤屈?又常常质问她,为何看着陈昭若扰乱朝纲而熟视无睹?她快要被这些无意义的梦逼疯了。陈昭若也是一样,若是做了梦,便总能看见陈国的旧人。“你的药,今后可否给我一份?”常姝问。“药?什么药?”陈昭若反问。“你的安神药,太医私下给你开的那一副,太医院未曾记录在案的那一副,可以让你陷入昏睡,且睡得安稳的那一副,”常姝轻轻笑了,“这么多年,你每日睡前都要服用,我若还不知道,便是傻子了。”陈昭若却有些犹豫了:“那药伤身。”“你就不怕伤身吗?”“我是情非得已。”“哦?什么情?”常姝问。常姝知道陈昭若有梦呓的习惯,全靠那药才不发作。之前,陈昭若曾在梦中叫过小侄子的名字,叫过常姝的名字……常姝实在想不明白,陈昭若在自己面前还有什么怕的。陈昭若轻轻叹了口气:“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的。”常姝知道陈昭若不愿说,也不强求了,便又问:“听说,定了宁王做太傅?”陈昭若点了点头,道:“是。我让怀远劝了劝他,他好容易才应了下来。”“于仲有何反应?”“很惊奇,却一如既往的淡然。”“这么多年了,竟还没露出破绽,也是难为他了。”常姝冷笑。父兄沉冤未得昭雪,妹妹隐姓埋名,自己苟且偷生……许多年过去,她着实有些受不住了。她发了疯地想要报仇,所以,在认出那个送茶来的小宫女时,她一下子就失控了。“我今日又在这昭阳殿增添了些人,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了。”陈昭若道。常姝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想周陵宣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在这昭阳殿里,有陈昭若护着。可若有一日陈昭若护不了她了呢?若有一日,周陵宣铁了心要光明正大地杀她呢?常姝想着,拢了拢身上衣服,呼出一口寒气。她等了太久了,身心俱疲。这些事情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细细筹谋了。陈昭若一早就带着周琏去了勤思堂,只见宁王周陵言已在那里等候了。几人互相行了礼,入了座。周琏十分喜欢这个伯父,言语之间尽是欣喜。周陵言不禁也笑了,又看向陈昭若,道:“夫人放心,陵言必不负所托。”陈昭若道:“有劳殿下了。”出勤思堂时,陈昭若回头看了一眼这二人,看着和善的周陵言和乖巧的周琏,一时失神。“主子?”青萝轻声提醒,将她神志唤回。陈昭若扭过头来,轻轻苦笑一声,道:“走吧。”琏儿乖巧,甚合她意,不知不觉,她竟真的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了。陈昭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当年,她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便是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有了孩子,会让她分心,让她不忍下手。可如今,她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这无疑违背了她收养周琏的初衷。可她该如何避免呢?“青萝,”她轻声道,“我感觉,我越来越不像个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