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果然被查出了些事情,她的事情自然没能瞒住陈昭若的眼睛。不过陈昭若却一直按兵不动。毕竟朝云有孕,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直到朝云生产那日,陈昭若才去了清凉殿。听到孩子在屋内哇哇大哭的声音,屋外的周陵宣和陈昭若一同站起。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满脸堆笑:“陛下、夫人,是个小皇子。”周陵宣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小心地从稳婆怀里接过那皱皱巴巴、哭声响亮的小子。陈昭若看了一眼那小孩儿,又看了看周陵宣,微笑道:“真好看的孩子,像云美人。”周陵宣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啊?”陈昭若笑道:“妾身倒是希望这个孩子像陛下。”“哦?为何如此说啊?”周陵宣一边抱着孩子,一边问。陈昭若微笑答道:“因为妾身想看看,陛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若这个孩子长得像陛下,岂不是了了妾身一桩心事了?”周陵宣笑答道:“那寡人倒要日日看着这孩子,看他会不会随了你的心。”说着,周陵宣把孩子交给了乳母,又道:“寡人还有国事要处理。”他哪里有什么国事要处理?只是看到孩子出生,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里待着了。陈昭若道:“国事要紧,妾身会守在这里的。”周陵宣点了点头,便去了。陈昭若微微一笑,走进了产房,看见了躺在榻上的虚弱的朝云。“都退下。”陈昭若道。“见过夫人。”朝云说着,强撑着坐了起来。陈昭若坐了下来,微笑着看向朝云:“是个皇子,陛下很开心。”朝云笑了:“这是妾身的福气。”陈昭若也笑得更灿烂了:“陛下很希望这个孩子长得像他。”朝云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却又故作轻松,道:“这是小皇子的福气。”“的确是他的福气,”陈昭若眯了眯眼睛,“他最好长得像陛下。”她说着,声音冷了下来。“夫人此话何意?”朝云问。“问你自己,别问我。”陈昭若轻飘飘撂下一句,起身就要走。“主子,”朝云难得恢复了旧时称呼,只是声音里尽是隐忍,“还请主子饶恕。”“我饶恕你什么?”陈昭若停了下来,回头问。朝云哽了一下,一时语塞。陈昭若长叹一口气:“你没必要防着我。我早知这孩子的身世,让你生下来,足以证明我对你没有恶意。”“多谢主子……”“只是我要你记住,”陈昭若语速慢了下来,“你既已选择做个妃子,便好好地做个妃子,莫要胡生是非。安生度日吧,云美人,这是为你好。”说罢,就要走。“夫人,”朝云又叫住了她,抬眼问道,“夫人为何会如此笃定我儿身世与众不同?”陈昭若没有说话,只是抬脚要走。“不知陛下可知,”朝云接着道,“不知陛下可知,他子嗣稀薄,有夫人一份功?”陈昭若停了下来,回头微笑着看着朝云:“你是想威胁我?”“妾身不敢,”朝云强打精神,“妾身只想我儿平安。”陈昭若声音冷了下来:“看来你还是没听进去我的话。”她说着,便头也不回,离开了这清凉殿。朝云被这后宫束缚住了,连眼界也短了。陈昭若走在路上,不住地想着。有了孩子便安稳了吗?难道林美人的前例还不够深刻吗?只有自己才是永远的靠山,他人是靠不住的。陈昭若回到昭阳殿,远远地听见周琏背书的声音。她心下本来乱糟糟的,听见这背书声竟安稳了些。等回了自己房间,常姝便迎了上来,一脸惊慌焦急。“怎么了?”陈昭若忙问。常姝拿出一张帛书,道:“张勉来信,阿媛出事了。”陈昭若接过那帛书一看,也不由得一惊:“怎会如此?”原来,常媛自从和张勉搬出张府之后,就日日都不安生。寻常坊间流言倒不打紧,张府日日派人上门催张勉回府才是难熬。可张勉一直不回府,张家急了,把矛头直对准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妾室。也就是常媛。终于有一日,张勉出门练兵,只留了常媛和几个侍女侍卫在府中。常媛正在书房看书,却忽然听见门外一片嘈杂,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外边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妖女,出来!”常媛认得这个声音。张谨。常媛万万没想到,张谨会亲自来!“还不出来吗?”门外的张谨问。常媛此时是叫天天不应,想躲又无处可藏。正无措间,忽然听见外边竟响起了砸门的声音。“且慢!”常媛终于忍不住了,开了口。门外的嘈杂声停了下来。常媛站在门内,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打开了这扇门。“妾身见过张太先生。”常媛十分端庄地行了一礼。张谨冷笑:“你似乎不该如此称呼老夫。”常媛也是不卑不亢:“妾身请太先生入内一叙。”张谨摆了摆手,道:“别,老夫不是那不成器的孙儿,知道礼数纲常,怎好和你共处一室?”常媛便道:“那就请太先生屏退左右。”“为何?”“因为太先生不会想让人听见妾身说的话。若是太先生顾及张家满门,还请听妾身一言。”张谨听了这话,仔细看了看这年轻姑娘,气质出众,倒不像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言语谈吐也是落落大方,礼数也周全……“都退下。”张谨道。常媛看左右侍从尽皆退下,方才向张谨走近了几步,又行了一礼,然后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太先生,妾身称呼并无不妥。昔年,家父征讨陈国之时,曾向太先生讨教过许多,家父尊太先生为师,妾身自然要如此称呼太先生了。”张谨脸色一变:“你是……”常媛微微一笑:“妾身,故大将军之次女,常媛。”常姝在昭阳殿里急得团团转,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念着:“张谨知道了阿媛的身份,还让那么多人看见了阿媛,阿媛、阿媛她……”若是让于仲、让廷尉、让周陵宣知道了,不知他们会不会把阿媛再送去做官妓!“你先别急,”陈昭若忙劝道,“张勉信里只说张谨知道了阿媛身份,并没透露别的。”常姝点了点头,自己是急躁了些,可偏偏控制不住。不知多少次了,她在梦里梦见阿媛暴露了身份,然后结局悲惨……她是个不称职的姐姐,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阿媛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常姝红着双眼看着陈昭若。陈昭若叹了口气,把常姝拉进了自己怀里,连连道:“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也不知阿媛向张谨说了些什么,是只说了自己身份,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张谨又该有何反应呢?常姝和陈昭若心神不安地过了一个月,却再没有常媛的消息了。直到朝云儿子的满月宴上,周陵宣给这个孩子起名为周璨。在那个满月宴上,张家三代都出席了。于仲却因病缺席。陈昭若一身蓝衣,只是在席上略坐了坐,便称病离席了,只留下周琏在那里应付。周琏已将八岁了,应酬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周陵宣和朝云也是喝得尽兴,只是周陵宣在陈昭若称病离席后,很明显不太自在了。张谨看陈昭若要离席,竟主动站起身来,冲周陵宣道:“陛下,老臣有些醉了,可否暂退歇一歇?”还未等周陵宣回应,陈昭若便微笑道:“陛下,既然张公如此说了,不如让妾身为张公寻个所在好好休息。”她虽有些惊讶,但还是按先前计划的回应了。周陵宣晃了晃酒杯,道:“那便辛苦爱妃了。”张勉看着自己祖父,内心隐隐不安。常姝在昭阳殿焦急地等待着,这是之前约好了的。不多时,只见陈昭若和张谨一同走来。常姝一愣:怎么不是张勉?看见陈昭若远远地给常姝使了个眼色。常姝明白了,这个老爷子,想必就是张谨了。常姝想着,上前行了一礼,道:“妾身见过张公。”张谨却一点都不给面子,冷笑一声,道:“不敢当。不问过老夫便往老夫家中塞了一个逃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礼数的样子。若不是老夫截获了你们给我那不成事的孙儿的信件,只怕我张家还要被你们利用!”“也不知张公都知道些什么?”常姝心想。罢了,赌一赌。赌张家的浩然正气,在君威面前依旧凛然!常姝抬头道:“张公,连累张公一家是我姐妹的不是,但逃犯一称,实不敢当!”张公倒也没和常姝多做纠缠,反而看向了陈昭若,道:“朝中群臣皆说陈夫人娴良守礼,居高位却不恃宠而骄;百姓皆说陈夫人忘恩负义,苛待从前恩人之女……如今看来,竟是二者皆非。陈夫人利用自己盛宠包庇逃犯,又欺瞒陛下未尽幽禁废后之责,不知陛下知道会作何感想。”陈昭若还未答言,只听常姝抢先道:“张公,昭仪并无过错。”“哦,并无过错?只怕陛下不会这么想吧?”常姝请张谨入了座,恭敬道:“一者,舍妹也是昭仪的表妹,昭仪心疼表妹也是情理之中;二者,”常姝顿了下,“常家从未触犯王法,又何谈‘罪犯’二字?”“从未触犯王法?”张谨道。陈昭若拼命给常姝使眼色,让她谨言慎行。常姝却视而不见,点了点头,十分坚定:“从未。”又道:“想必舍妹已同张公讲过常家的冤屈,张公心里难道就没有一杆秤吗?”张谨沉默了一瞬,常姝分明看见那灰白胡子动了一动。最终,老爷子悠悠叹了口气,道:“常宴啊,你的两个女儿,都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