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常媛已把常家之事告诉了张谨。张谨本就对常家谋逆一案有诸多不解,听常媛一说,竟豁然开朗。老爷子沉默地伫立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老夫就知道,常宴绝非谋逆之臣,常辉小子也没那胆子做下那等祸事。”常媛只是沉默。“丫头,”张谨这样唤常媛,“你家的事,老夫帮你们查。若事情真如你所说,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常家翻案;可若常家真的犯下谋逆之罪,老夫第一个便拿你开刀!”他说着,声音冷了下来,可常媛还是能感受到这老爷子的一腔热血。“多谢太先生。”常媛深深行了一礼。常媛便被张谨接回了张府,还派人看管着、保护着。但百密一疏。就在周璨满月这日,张家祖孙三代都去宫中赴宴,张府没了个能作主的人,守卫也都松懈起来。常媛正在屋内看书,却忽然头昏脑胀,一下子栽在了书案上。一个黑衣人跳进了窗子,把常媛用麻袋一套,扛出去了。“出事了!”青萝从昭阳殿外慌慌张张地赶来。陈昭若忙问:“何事惊慌?”青萝看了一眼张谨,又看了一眼常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毕竟,这消息是自家眼线探来的,张谨毕竟是外人。正要编话应付,可张谨是朝堂上多年的老狐狸了,怎会看不透一个小丫头所思所想。只听张谨直接发问:“可是和张府有关?”青萝点了点头。常姝忙问:“是阿媛的事吗?”青萝道:“听人说,二小姐不见了。”又道:“张勉将军已称醉离席,出宫去了。”张谨的脸登时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陈昭若和常姝,道:“陈夫人,请容老夫告退。”又道:“今日之事,容后再议。”说罢,便甩手离去了。见张谨走了,常姝忙问:“阿媛怎么了?”常媛醒来时,已是黄昏。她扫了一眼四周,发觉自己又回了那个湖中水榭上。“阿媛,你醒了。”是于仲的声音。常媛想站起来,却手脚无力。一袭白衣的于仲走了过来,温柔地将她扶起、坐好,仔细地看着她,微微笑道:“六年了,你也变了许多,仿佛不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握上常媛的手,仿佛是拿捏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常媛警惕地问。于仲一如既往地温柔地笑着,仿佛一个翩翩公子:“你曾许诺过要嫁给我。”又道:“我寻了你六年,却没想到,你竟然就在我跟前。”他颤声说着,竟然还想伸手去拨开常媛碎发。常媛轻轻把头一侧,避开了于仲的手。她冷冷道:“你把我从张府劫出来,张府一定会想到是你。我劝你早些放我回去,少生是非。”“回去?”于仲仿佛听到了多么可笑的话语,收回了手,“你把那当做家了吗?”“我的家被你毁了。”她道。于仲一时语塞,看着常媛,眼里尽是血丝。良久,他轻轻抱住常媛,道:“我不会再让你走的,绝对不会。”常媛想推开他,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她手脚无力,只听于仲在她耳边接着道:“阿媛,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论你信不信,我的一颗心,早已掏给了你。”常媛的眼前浮现出几年前在骊山行宫的那段日子。她心情不好,对月流泪,一回头却看见一袭白衣、清逸绝尘的于仲立于青石边静静凝望着她;在围场时,他与她骑着骏马,并排而行,互诉衷肠;他还耐心地教她骑马,与她说着自己的经验,俨然一个严格却温柔的老师;在丧母之时,他把一条精致的马鞭交到她手里,告诉她“你要自己学着骑马了”……如此种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怎能不心动?可当初的常媛绝对想不到,于仲一开始接近她就是有目的的。那桩婚事是阴谋,骊山行宫的相处也是阴谋,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那条精致的马鞭早就丢了,在常府被抄家之时,便不见了。“于仲,”她终于开了口,在他耳边说着,声音里都是恨意,“我只愿此生不曾遇见你。”于仲一愣,抱着常媛的手松开了。谁能想到,自己当日一味的谋划利用,却无意间动了真心?他呆愣愣地看着常媛,忽然惨笑一声,似在自嘲:“也罢。我于仲,自生下来便是要被万人嫌的。”他本以为常媛是那个不会嫌弃他的人,可这一切终究还是被他亲手毁了。常媛太聪明了,聪明到发现了他的阴谋。这阴谋横在二人中间,让他不能和她相守。他本以为他可以骗过她的。如今,只有两条路:杀了她,或让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常媛看清了于仲眼底闪过的一丝杀气,她轻轻冷笑:“想杀我,那便动手吧。”于仲却没有动手,只是问:“你带走的东西在哪?”常媛故意装糊涂:“什么东西?”于仲咬牙道:“你别逼我。”“是你一直在逼你自己。”常媛冷笑,却还有些不忍。如今的于仲,似乎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扭曲的、可怖的人,却又忍不住让人可怜他。或许于仲一直如此,只是他伪装得太好了。于仲怒了,他看着常媛,忽然欺身压了上去,用自己的口狠狠地封住了常媛的唇。常媛想挣扎却根本没有力气,最后,只有眼角一滴泪滑过。于仲看到了这滴泪,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常媛的眼睛。他终于还是起身了,理了理自己蹭乱的衣襟,起身道:“你在这里好生住着吧。”说罢,便要走。“张府会派人来救我的。”常媛道。张家、张家,又是张家!于仲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在榻上的常媛,道:“我不信张府会冒着窝藏逃犯的罪名光明正大地来我这里要人。”又道:“秦梁,看好你家二小姐!若她丢了,我拿你是问!”屋门外,一个黑衣人转了出来,应了一声:“是。”昭阳殿里,常姝和陈昭若焦急万分。青萝又带来了外边的消息,道:“张府派人去了廷尉。”“廷尉?”常姝一惊。张府为何要派人去那里?陈昭若坐下来,捻着衣角不住地细想。只听常姝又问:“有人看着几年前阿媛住过的于府别苑吗?”青萝点了点头,道:“一直有人看着,只是那地方警戒森严,从来只能远观。”常姝听了,回头看向陈昭若:“阿媛多半在那里。于仲不会声张此事,不然会暴露几年前他帮阿媛逃离之事。我们如今怎么办?”陈昭若喃喃道:“是,于仲也不会想声张此事。不然若闹大了,他犯下的罪过,岂不是要公诸于世?”陈昭若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口,看向常姝,眼里竟多了几分愧疚,却并没再说什么。希望张谨非如她所想那般。常姝坐了下来,也不停地思索:“于仲不会想把这件事闹大,我们自然也不想,可张家偏偏派人去了廷尉府……”常姝想着,眼睛一亮,和陈昭若对视了一眼。陈昭若挑眉道:“张公赌的,便是于仲会怕?”“把事情闹大,于双方都不利。可说到底,若真闹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于仲的罪行自然会败露,只是,”常姝有些迟疑,“只是如此作为,太过草率。”陈昭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刚要再说话,却见青萝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主子,廷尉府要派人朝于府别苑去了。”“什么?”二人俱是一惊。常姝心急如焚,不住地想着,却见陈昭若起身理了理衣襟。常姝有些疑惑,便问:“你做什么去?”陈昭若道:“去找周陵宣,待在他身边,以防万一。”“可这昭阳殿需要你。”常姝急了。陈昭若轻轻一笑:“不是还有你在吗?我相信你,就如你相信我。”又对青萝道:“消息还是直接送来昭阳殿。”青萝点了点头,却听常姝又道:“那顺便让你们的人盯紧于家,把所有从于府出来的人或物都截住。若有阿媛,便把阿媛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若不是阿媛,便把他堵回去。”若于仲也知晓廷尉府动作,那么他此时定会先把常媛送出府去,绝不会把她留在那里等着廷尉来抓。至于于家的其他人,倘若他怕廷尉,想必身上不会干净。若有出逃,堵回去,让廷尉抓个现成的,岂不美哉?又是漫长的等待。常姝独自在昭阳殿等了许久,终于,临近亥时之时,又有消息来了。“小姐,”琴音道,“传来消息,二小姐果然被一人送出了于府,已被我们的人截住藏好了。”常姝总算松了一口气。只听琴音又道:“送他出于府的,经人辨认,似乎是秦梁。”“秦梁?”常姝猛然站起。秦梁竟然还在于府!琴音接着道:“我们的人抢了二小姐后,射中了他一箭,他退回了于府。想必,廷尉此时应该已经找到他了。”常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廷尉找到了秦梁,这可是关键的人证!若要平反,少不了秦梁。宣室这边,周陵宣喝的醉醺醺的,陈昭若在一旁服侍着。只听潘复突然来报:“陛下,丞相和廷尉求见。”陈昭若的心不由得一紧,她看向醉醺醺的周陵宣,很显然,周陵宣今晚是听不了任何事的。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陈昭若便出去了,只见宁王和廷尉站在那里。只听宁王周陵言道:“昭仪,我等有急事要面见陛下。”“何事?”陈昭若问。宁王周陵言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和廷尉在于府找到了刺杀前丞相于卫的刺客秦梁。”陈昭若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回应道:“陛下身体不适,今晚不能见客。先请宁王殿下和廷尉在宫中暂住一夜,明日一早陛下再接见二位大人。”宁王和廷尉无法,只得先退下了。待二人走后,陈昭若给青萝使了个眼色,青萝便附耳过来。只听陈昭若低声道:“找个机会把阿媛送走,送去金风那里,安全些。再给张府传个口信。还有,”她想了想,接着问,“我记得,我们之前发现了秦梁的家人?”青萝点了点头。陈昭若冷冷道:“找到他们。”青萝便退下吩咐诸事去了。大殿内登时安静下来,只有周陵宣轻微的鼾声在耳边回**着。陈昭若悄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