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宣走后,常姝没有从衣柜里直接钻出去,而是通过地道回了自己的房间。陈昭若若是要南巡,她是必须跟着的。只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陈昭若是不会带上她的。就算陈昭若想带上她,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啊!常姝坐在案边撑着脑袋,不住地思索着。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偷偷混入其中总可以吧?正想着,只见沣阳公主周琬又来昭阳殿了。常姝从窗户里看见她先是急匆匆地进了正殿,没一会儿就一蹦一跳地从正殿里出来,直奔自己这东廊下。常姝忽然有了主意。周琬进了门,欢快地叫道:“姑姑,你今天还要吓唬我吗?”常姝汗颜。很显然,她连日来的恐吓没有一点威慑的作用,这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究竟想怎样?”常姝无奈苦笑。“姑姑,我想听你的故事,就那种打打杀杀的故事,你给我讲一讲可好?”周琬坐了下来,自己斟了一杯茶。“不好。”常姝的脸登时冷了下来。莫不是要讲这小丫头的父皇是如何的冷血无情,要讲她当年是如何气愤、持剑杀上宣室?罢了,这毕竟是个孩子,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她做什么?小丫头不依不饶:“姑姑,这宫里太无趣了,我也想练武玩玩,可我母妃不准,我一提她就要骂我。这宫里只有你会那些了,你给我讲讲嘛?”“你想练武?”常姝眼睛一亮。周琬连连点头。常姝却不再提练武的事,只是看似随意地问:“你父皇南巡,你可要跟着去吗?”周琬摇了摇头,道:“听说父皇这次连大哥都不带,更何况我?”“你想出去看看那大千世界吗?”常姝问。周琬忙答道:“求之不得!我自出生,还没见过宫外是什么样呢!”“宫外啊,”常姝的目光飘远,忽然忆起从前未入宫的日子,她还可以常常溜出府去,到市井间玩耍,“宫外比宫里有趣多了。”“姑姑,你给我讲讲吧,我母妃就从不愿和我讲这些,她说我贵为公主,不该想那些事情。”周琬说着,拽过了常姝的衣袖。常姝微微笑道:“你母妃说得对,寻常公主的确不该沉迷于市井之事。”周琬听了,不由得撅了撅嘴。常姝接着道:“但是,谁说你是寻常的公主了?”周琬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姑姑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我才不要做什么循规蹈矩的寻常公主,我想同大哥一样,可以做一番事业,名留青史!”常姝听了这话,竟一时出神。好熟悉的话。“姑姑,你怎么了?”周琬问。常姝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眼角有些湿了。她看向周琬,道:“我答应你,教你练武,只是你不许告诉别人。”周琬一喜:“当真?”常姝轻轻点了点头,又道:“只是你要为我做件事,就当是考验了。”“什么事?”周琬顿时紧张起来。常姝轻轻一笑:“我也想跟着去南巡。不管到时是以什么名义去还是混进去,我必须要在南巡的人马中。你能帮我坐到吗?”周琬皱了皱眉:“也太难了。”常姝叹了口气,道:“也罢,对于你这样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是太难了些。”“我可不是寻常小姑娘,”周琬忙道,“只是,你要跟着南巡做什么?”周琬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当年的只言片语的。她担心常姝不怀好意,自己就犯下大事了!平常的小打小闹无人在意,可若闯出滔天祸事,那还了得?常姝随意道:“在宫里太闷了,出去看看风景,散散心。”“当真?”“嗯。”“只是,若只是这样,”周琬略有迟疑,“姑姑为何不找陈夫人帮忙?陈夫人不是很宠姑姑吗?”“什么?”常姝正喝水,差点喷出来。她怀疑自己没听清。周琬一脸疑惑:“姑姑若向陈夫人说,陈夫人定然会帮忙的。她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苛待于你,琬儿看,陈夫人对你很不错呢。”被一个小姑娘一语道破,常姝有些慌了,又忙强稳住自己的心神,正色道:“胡说什么呢?”说罢,又急急地喝了一口茶,慌乱至极。傍晚,陈昭若刚用完晚膳,周琏便来请安了。陈昭若见了周琏很是欣喜,毕竟有日子不曾见面了。“母妃。”周琏唤道。陈昭若拉着周琏坐了下来,忙吩咐青萝给周琏备了些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又问:“在宫外住的可还习惯?”周琏答道:“下人们服侍得很是周到,母妃不必担心。”陈昭若要给周琏倒茶,却被周琏止住,道:“母妃还在病中,这些事情就不必亲力亲为了。”陈昭若轻轻摇头,道:“你好容易回来一次,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周琏有些不安,以为陈昭若有责怪之意,忙道:“孩儿日后一定常常向母妃请安。”“你这孩子,”陈昭若无奈地轻笑,又坐了回去,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几匹蜀锦,命人送去了尚衣局,给你做几双鞋。想来这几日就该做好了。”“多谢母妃,”周琏道,“只是孩儿如今不缺鞋子,况且蜀锦做鞋也太过奢侈,孩儿想效仿书中圣贤,厉行节俭。”陈昭若听了,点了点头,道:“甚好。”“母妃,”周琏想了想,试探地唤了一句,“母妃今日,为何不问孩儿的功课?”陈昭若一笑:“宁王殿下日日都派人送信来,说你很认真,我相信宁王的话。”周琏听了,似乎有些失落。“怎么了?”陈昭若敏锐地察觉到了周琏的低沉消极。周琏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从前母妃常常问孩儿功课,孩儿习惯了,如今却不大适应。父皇如今常常去看二弟,孩儿已许久未曾见到父皇了,听说……”说到这里,周琏自嘲地笑了,又道:“孩儿如今已是太子,不该有这样幼稚的想法了。”“听说什么?”陈昭若又问。周琏看向陈昭若,道:“听说今日父皇下令,母妃也要跟着去南巡。父皇母妃都要离开长安数月之久,孩儿要一连几月不能见到父皇母妃,着实有些难过。”陈昭若听了不由得轻笑:“原来是为了这事?”她握住周琏的手,安慰道:“父皇母妃只是出去几个月,途中我们也可以时常联络。长安还有宁王殿下,宫中还有周琬周璨,你若实在无趣,大可来找他们。母妃就算在南方,也会常常挂念着你的。”周琏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仿佛一对亲生母子。天色不早了,周琏才离开了昭阳殿。陈昭若的视线一直随着周琏离开。青萝默默地站在陈昭若身后,道:“太子和他父亲不一样。”“是啊,太不一样了。”陈昭若道。青萝犹豫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问:“主子,我们复仇大计一旦实施,太子必然不会置身事外……”“我不会伤害琏儿的,”陈昭若坚定地道,“绝对不会。”她不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之人,周琏多年的陪伴的确给了她许多温暖。若说九年前的她还可以毫不留情地复仇,如今的她,却是注定了要手下留情,不会太绝了的。她还要为周琏打算。青萝垂眸道:“奴婢明白,奴婢也理解主子。”“只是,”陈昭若低垂了眼,“我若去南巡,留琏儿一人在长安,我着实不放心。你再去安排几个人,保护他,不可让他有闪失。”“是。”青萝道。夜里,烛火皆灭,常姝又偷偷摸到了陈昭若的床榻之上,默默躺在了她身侧,却是一言不发。陈昭若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听见身侧那人一直没睡,却又一反往常什么话都不说,终于等不住了,开口问:“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吗?”“你先说。”常姝道,似乎在赌气一样。陈昭若叹了口气:“我不该不和你打个招呼,就答应周陵宣去南巡的。”“你还知道啊,”常姝猛然坐起,歪着脑袋看着陈昭若,“别的不说,你自己身子如今是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吗?舟车劳顿,你受得了吗?周陵宣没脑子只顾及他自己,你就不能顾及一下你自己?再者说,周陵宣是何等样人你不清楚吗?他敏感多疑又心狠手辣,你二人又生了嫌隙,你要和他朝夕相对共度几个月之久,他若又发疯了你可怎么办?”常姝这一连串不打结巴的话下来,如狂风骤雨一般,陈昭若着实有些没反应过来。“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并不知道常姝听见了二人的谈话,不想让常姝为自己担心,更不想让常姝牵扯进来。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不说话。常姝叹了口气,复又躺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难处,不想让我担心,你不愿说,便不说了。”“多谢。”陈昭若轻声道。常姝侧头看向陈昭若,颇有些威胁的意味,道:“你要是去南巡,可就一连几个月都见不到我了。”陈昭若轻轻笑着:“放心,南巡的日子里,我每日都会把你想上一百遍。”“噫,”常姝听了这话,内心喜悦,却还是做出了一副不自在的模样背过了身去,道,“不愧是大周最得宠的妃子,说起话来这么肉麻……啊!”她刚背过身去,便感觉一只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腰,温温柔柔的,指尖在她腰间抚过。她不由得轻叫了一声,却又觉得这太过失礼,忙闭了口。然后她就听见了陈昭若在她耳后的轻笑。“笑什么?”她问。陈昭若答:“没笑什么?”又问:“倒是你,你在想什么?”常姝答道:“想周琬。”“周琬?”陈昭若忙撑起身子,看着常姝,一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小丫头?你想她?”常姝点了点头,又道:“看到她,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不愿墨守陈规,的确有几分你的影子,”陈昭若道,“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那小丫头机灵着呢,是个人精,你可不要因为她年龄小就掉以轻心。”“人精?”常姝想了想,点头道,“是了,宫中长大的孩子,多半都是人精了。”陈昭若听了这话,却又不得沉默了。是啊,人精。宫中长大的孩子,注定无法拥有常人的悲欢喜乐。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注定了会是沉重无比。“阿姝,”陈昭若轻轻唤道,“我南巡之时,你就在这昭阳殿好生待着,我怕……”“怕什么?”陈昭若欲言又止。她在担心周陵宣趁此机会对常姝下手。陈昭若在昭阳殿时,可以护着她的阿姝,如今她走了,她实在是不放心。她最担心的就是常姝了。常姝看出了陈昭若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我命硬着呢。”“我会在这昭阳殿等你回来。”常姝道。虽然常姝心里也明白,她可不会这么安分地待在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