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下了半夜的雨停了。常姝依旧紧紧地拥着陈昭若,可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现在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仿佛要炸了。“咳。”陈昭若轻轻咳了一声。常姝忙低头看向陈昭若,只见她眼皮动了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常姝见陈昭若要醒了,便把那些胡思乱想立马抛到了九天云外,只是轻轻唤陈昭若:“昭若,昭若……”声音里是难得的温柔。陈昭若微微睁开眼,只见常姝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一脸疲惫。而两人都散着衣服,肌肤紧紧贴在一处。陈昭若不禁笑了:“你趁我睡着做了什么?”常姝这才注意到两人中间的不同往日之处,却也不急着掩好衣服,只是不服气地道:“你直喊冷,我没办法,只有如此了。不曾想你还这样想我!”陈昭若轻轻一笑:“多谢了。”说着,就要强撑着坐好,想穿好衣服。常姝见她手上无力,虚弱的很,连忙帮她把衣服穿好了,又皱了皱眉,口中接着道:“衣服还是湿着的。”陈昭若摇了摇头,道:“不妨事。”却又咳了几声。常姝一边穿着自己衣服,一边看着陈昭若心疼不已。“你如今能走吗?我们去找地方给你看病。”常姝一脸的关切。陈昭若听了,便勉力站起,可走了几步,便又虚弱无力地靠在山洞壁上,气都喘不匀了。“我真没用。”陈昭若抬头看向常姝,自嘲地苦笑一声。“那我先出去找点吃的,”常姝忙扶着她坐下,又道,“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陈昭若点了点头,又轻笑着道:“我如今还能去哪呢?”常姝看着陈昭若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那些梦中呓语。她忙摇了摇头,想让那些胡乱的话语从自己脑海中消失。“怎么了?”陈昭若见常姝如此,有些疑惑,不禁发问。“没什么,”常姝忙掩饰着,强行抑制住了自己一问究竟的欲望,“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不会走远的。”说罢,常姝便逃也似的出了山洞。陈昭若发了会愣,常姝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昨天昏过去前,她还是一脸关心自己的模样,怎么清晨醒来,她就在有意地躲着自己呢?她只是昏睡了一晚而已啊!昏睡……难道?陈昭若心中一紧,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但愿不是……时机未到,不会的。”她喃喃道。正想着,只见常姝急匆匆地从山洞外回来了。“怎么了?”陈昭若刚要问,只见常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陈昭若忙掩上口,用眼神询问常姝发生了什么。常姝一直盯着山洞外,压低声音道:“我出去找食物,隐约看见了昨天那些水匪打扮的人。”她说着,不由得吞了下口水,抽出了尖刀,摆在自己面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陈昭若听了,也忙向常姝身后缩了一缩。二人都屏住呼吸,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谁都不知那水匪是敌是友,不过看他们昨日袭击御舟的举动,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些水匪都是胆大妄为之徒!既然是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之徒,不论是敌是友,不论昨日袭击御舟是冲着谁来,都是要防着的。更何况,那些水匪似乎受过训练,颇善水战不说,动起手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多年未曾正经练武的常姝绝对不是对手。二人若是落到水匪手里,岂不是完了?陈昭若悄悄拉了拉常姝的衣角。常姝会意,轻轻抚上陈昭若的手,示意她安心──虽然常姝自己也没有十分安心。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尽是深情脉脉。忽然,常姝眉头一皱,她听见了山洞外的脚步声,她连忙回过头来,紧紧握着尖刀。脚步声越来越近,常姝的心也越跳越快。她紧张极了,因为她听了出来,来人至少有七八个。七八个水匪,若是被发现了,只怕是要死在这里。常姝的手微微颤抖,却忽然间再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常姝心中一沉:完了,被发现了。心中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箭从山洞外射入。常姝眼疾手快,迅速用尖刀拨开。这无疑会暴露她们所在的位置,可却是不得不为之。果然,那箭刚被拨开,常姝便听见山洞外密集的脚步声,七个大汉弹指间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那七个大汉也不急着动手,只是打量了一下二人,冲外边道:“是两个周宫女子!”常姝忙用身体挡住陈昭若,紧紧地握着尖刀,刚要动手,却被其中一人一脚踢在手腕上,尖刀便飞了出去。常姝一惊,却仍用身体死死地护着陈昭若。如今面前只有七个,想必外边还有一个。正想着,只见一人从外边徐徐走来,七八个大汉便把路都让开。这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虽一身布衣,胡须也像多日未曾打理一般,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风范。这人见了常姝,微微一笑:“一个女子扮作太监,却是稀奇。”陈昭若听了这声音,忽然愣住。常姝完全不知情,只是盯着这人,道:“为难两个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这人微微一笑:“我可从没见过拿着尖刀的弱女子。”“杨大人,”一个大汉道,“这女子似乎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大汉说着,指了指陈昭若。常姝见状,忙用身体挡住大汉和为首这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看陈昭若。“让开。”那被称作“杨大人”的人冷冷说道,声音里有一股子不可蔑视的威严。常姝摇了摇头。“不从,”杨大人轻笑,示意那些大汉,“带回船上,审一审就知道了,也由不得她不说了。”大汉们听了,便上前来,就要拉扯常姝。常姝拼命挣扎,却听身后陈昭若冷冷说道:“对自家公主不敬,该当何罪!”公主?常姝听了这话,一时呆住了。那些梦话不是胡言乱语,那些不同寻常之处也都有情可原……所有的借口在此时都不攻自破。“你又骗我。”这是常姝冒出的第一个念头。那几个大汉听了这话,一时也都摸不着头脑。陈昭若缓缓抬起头,强撑着站了起来,看着为首的“杨大人”,道:“杨大人,你不认识长清了吗?”果然,长清。长清公主啊……常姝听了那“长清”二字,整个人好似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大汉们松了手,她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只盯着地面发呆。“杨大人”看着陈昭若,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眼神里尽是疑惑和迷茫。陈昭若低头苦笑:“还是,我得唤你一声深哥哥?如今你我都三十左右的人了,还这么称呼,似乎不妥吧?”陈昭若说着,抬头望向杨深,眼里分明含泪。“公主……”杨深声音颤抖。其余壮汉听了杨深这一声“公主”,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见杨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一拜,高呼道:“罪臣杨深,叩见长清公主!”杨深,原陈国天子侍中。陈国被灭后,杨深失踪,无人知其去向。后来,在陈昭若初入长安的那个冬天,在骊山行宫,大周朝廷曾在蜀地发现他落草为寇,当时周陵宣派人围剿,却再找不到杨深的踪迹。陈昭若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了,会在这里再见到杨深的踪迹。她以为杨深死了。直到方才,她又听见了杨深的声音。她和陈灵帝陈群从前在一块读书,柳怀远、杨深曾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陈群的伴读,几人自小相熟,交情更是不同寻常。因此,她能立马认出杨深的声音,杨深见了她才会这么激动。周围的壮汉见杨深跪拜陈昭若,又听见“长清公主”的名号,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诧异地看着陈昭若,又看了看杨深,然后一同跪了下来,高呼道:“叩见长清公主!”听着这一声声的“长清公主”,常姝闭了眼,只觉得讽刺可笑。怪不得她有着这出尘的气质和绝美的容颜,怪不得她有着那许多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该有的见识,怪不得她应付宫廷之事是如此的得心应手,怪不得她和柳怀远那样亲近,怪不得她这样恨周陵宣!因为她是长清公主,那个名满天下的长清公主,那个本该在十八岁就香消玉殒的长清公主,那个少年时的常姝一直想见上一面的长清公主。如今,长清公主真的出现在常姝面前了,可常姝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九年了,你我相识九年,你却连你是谁都不告诉我。”常姝心中默默说着,抬头看向勉力站着的陈昭若。只见陈昭若强挤出一个微笑,却又身形一晃,就要向后倒下。常姝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陈昭若接住,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可是她接住了陈昭若,看着陈昭若昏迷的病容,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公主!”杨深叫着,就要上前察看。他膝行到常姝跟前,看了看陈昭若,又问常姝:“公主这是怎么了?”“公主”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陌生了,常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罢了,先把公主送回船上,请孙太医医治!”杨深说着,从常姝手里抱起昏迷的陈昭若,然后大步迈了出去。大汉们自然是跟着杨深走的,山洞里顷刻间只剩了常姝一个。杨深走着走着,却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便回头看向常姝,问:“姑娘保护我陈国公主有功,杨深还未谢过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到杨深的船上一聚?”常姝看着杨深怀里的陈昭若,呆呆地想:“我保护的分明是我的昭若,不是什么陈国的长清公主。”“姑娘?”杨深又唤了一句。常姝看着陈昭若昏迷的侧脸,一时间只觉得头昏眼花。这一日的辛苦,她有些受不住了。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睡吧,睡一觉,梦就醒了。”这是她最后的念头。这一日虽短,却像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