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立在榻边,看着榻上昏迷着的周陵宣,心中怒火忽然燃起,恨不得顺手就把周陵宣一刀结果。可她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回头又望了望门,只见夜已深了,而陈昭若还没有回来。“咳……”周陵宣忽然咳了一声。常姝立马回头看向周陵宣,手里的尖刀也架在了周陵宣的脖子上。周陵宣悠悠醒转,一睁眼,便看见常姝瞪着自己,而自己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尖刀。周围一个侍从下人都没有,想来已是被陈昭若调开了。而从二人方才对峙时,周陵宣已可以推测出,自己的心腹潘复实则是陈昭若的心腹。如今,他就算喊人,只怕也不会有人应了。他只好故作淡然:“阿姝……”“住口,”一句话还没说完,常姝便粗暴地打断了他,“你不配这么唤我。”但她的刀却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周陵宣轻轻笑了笑,想活动活动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了,唯有叹息一声,又对常姝道:“不曾想,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都躲不开你。”常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周陵宣望向天花板,眼神飘忽:“说来,也是有些后悔的。若我当初没有变心,没有受人蒙骗,没有把长清公主那个毒妇接入宫中,只怕你我今日也不会闹成这样。说不定,还真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说着,又扭头看向常姝,轻轻一笑:“其实想一想,我这辈子,也的确只有你这一个皇后。”常姝面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周陵宣只是笑:“你自然是不会再信我的。”又问:“那你还信陈昭若吗?说来惭愧,我被她蒙骗了九年,也是如今你在这里,我才真真切切地发现,你们二人,倒真是姐妹情深。想来,当年救了长清公主,有常家一份功劳在里头吧。”常姝没有理会他,仍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静静地听着他说话。“阿姝,”周陵宣又唤了一声,看向常姝,眼里的确有些愧疚,“对不起。”常姝愕然。她着实没想到还能听到周陵宣对她说“对不起”。可是太迟了。事情已经做下,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抹去的?常姝摇了摇头:“这话,你该对我父亲说,该对我大哥说。”周陵宣似乎也陷入了回忆,悠悠叹道:“是啊,你父兄也是难得的忠臣。你父亲,明知我的心思,却为了我皇位坐得安稳,甘愿在牢里死去;你大哥,我一封密诏骗他带兵回京,他知道自己被骗,却至死也没有说出密诏……当然了,这其中可能也有我派人给他灌了哑药的原因,但我相信,他若想把这事捅出来,凭他的才智,有一万个办法。”哑药?怪不得!常姝登时怒了,尖刀一个不受控制,几乎贴上了周陵宣的皮肤。周陵宣只感觉脖间一凉,他看向常姝,抱歉地笑了笑:“你恨我,是应当的。毕竟是我害你家破人亡,我不怪你。”“你卑鄙!”常姝的眼眶已然红了,她强忍着,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也忍着那要对周陵宣下手的念头。“阿姝,”周陵宣语重心长,“你的父兄都是大周的忠臣,是我负了他们,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理解。可大周毕竟有他们一份功劳,你忍心看着大周毁在长清公主的手上吗?”“闭嘴!”“阿姝,”周陵宣喋喋不休,如今他眼前只有常姝,他自然要费尽一切心思来利用挑拨,也顾不得别的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最知你的性子了。你不会忍心看着大周败在她长清公主的手上,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是那样的心机深沉、阴险狡诈、野心勃勃!她和我是同一路人……”“住口!”常姝彻底怒了,怒喝一声,用手里尖刀狠狠拍打了一下床边,周陵宣被吓了一跳,果然闭了嘴。常姝情绪激动,她又把尖刀架在了周陵宣的脖子上,死死地按着周陵宣,瞪大眼睛,重重地念着每一个字:“我爱她。”周陵宣一愣,只听常姝接着道:“你若再敢说她半句坏话、妄想挑拨我二人,我便亲自拔了你的舌头,让你知道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你最知我的性子了,当知我凡事说到做到!”“你爱她?”周陵宣愣了半晌,终于笑出了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又重复了一遍,“你爱她!”他这模样,仿佛是听了多可笑的事。“我也爱她,”周陵宣一边笑一边说,“可你也看到了,爱她的人没有好下场的。”常姝轻轻摇了摇头:“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方才差点掐死她!你不爱任何人,你最爱你自己。”周陵宣笑着回应:“哦?是吗?”常姝冷漠地听着周陵宣的笑,只听周陵宣声音虚弱了下来,不再笑了:“长清公主,还真是个红颜祸水,爱她的人还真不少,我还真是羡慕她。”“周陵宣,你自作自受。”“是了,我自作自受,我心甘情愿,”周陵宣自嘲地笑了笑,又看向常姝,问,“阿姝,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赌约呢。”“不记得了。”常姝十分冷漠。“不记得啊,我帮你回忆回忆,”周陵宣说着,又故意嬉皮笑脸看着常姝,“当年,在常府那个院子里,你我赌酒,昭若做见证,谁先醉了,便要答应另一人做一件事。记得当时,是你先醉了吧。”说罢,周陵宣凝视着常姝,又补了一句:“你方才还说,你凡事说到做到。这事,你可别想抵赖。”常姝冷笑道:“陛下还真是好记性。”周陵宣又咳嗽了两声,喘了一会气,道:“若陈昭若做了危害大周社稷之事,我希望你,可以杀了她。”常姝冷冷地看向周陵宣,口中道:“你痴心妄想。”周陵宣闭了眼,叹道:“别急着拒绝,万一她没做危害大周社稷之事,这个要求不就只是空谈吗?”“你言而无信在先,我又何必要言而有信?”常姝反问。周陵宣微微笑着,又闭了眼,悠悠说道:“你心里明白。”说着,又咳了几声,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陈昭若这边依旧是争执不休,贾存被说的急了,竟一把抄起一个茶壶就要向陈昭若打来。张勉眼疾手快,一下子挡在了陈昭若身前,一巴掌拍翻了那茶壶,喝道:“贾大人!”陈昭若冷笑道:“贾大人平日里仗义执言,怎么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反倒失了平日里的风范呢?”贾存理了理衣襟:“大丈夫岂能受妇人挟制?”陈昭若冷笑:“原来大丈夫不能受妇人挟制,却能罔顾正义。多谢贾大人,妇人受教了。”说着,微微颔首,看起来恭敬极了。这话倒说的群臣面红耳赤,张勉看了一眼陈昭若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道:“诸位大人,平心而论,此事的确是陛下有错在先。既然君主不仁不义,我等又何必愚忠?常家父子为了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落了个声名尽毁!柳侯为了常家父子发声,却倍受侮辱,柳家军纵使有错,却也是情有可原!难道诸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周的忠臣良将死于非命遗臭万年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我们今日不能还常家父子一个公道、还柳侯一个公道,那大周,也完了。诸位,大周不能亡于我辈!祖辈的辛苦不能毁于一旦啊!”说罢,深深作了一揖,久久不起。贾存冷笑着问:“张将军是打算为这妇人做事了?恕贾某直言,如今陈昭仪闹这一出,倒是让人怀疑陛下病重另有隐情呢。”贾存说罢,却见张勉正瞪着自己,似起了杀心。贾存登时打了个寒颤,避开了张勉的视线,又笑道:“不过,既然张将军都已决定相信陈昭仪,我等又能说什么呢?”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陈昭若似是有备而来,而张勉态度强硬,山下又有柳家军在,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陈昭若一边,纷纷附和道:“昭仪位同副后,如今自然是唯昭仪马首是瞻。”又道:“张将军仗义执言,赤子之心,实乃我辈典范。”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奉承话,早把周陵宣丢到脑后了。陈昭若不由得轻笑:这班子墙头草还真是没看走眼。张勉却紧锁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陈昭若清了清嗓子,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只听陈昭若接着道:“那便传令下去,释放柳侯,赦免柳家军罪行;将当年常家冤案昭告天下,为常家平反。诸位大人以为如何?”群臣纷纷拱手应和。陈昭若看着群臣如此,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默道:“阿姝,你心心念念的事,我帮你做到了。”想着,她看向潘复,使了个眼色,潘复会意,取了早已准备好的诏书。虽说是假的,但好歹有皇帝的玺印,再加上潘复曾多次帮周陵宣代笔,在如今这个形势下,也就没几个人追究了。群臣终于浩浩****地来到了周陵宣的榻前,在榻前一同跪了下来,等着听周陵宣的训示。常姝又躲了起来,在房梁之上,默默地看着下面一切。只见陈昭若趴在榻边,看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周陵宣微微睁着眼,毒性就要发作了,他撑了太久,已有些撑不住了。他面色发紫,呼吸越来越困难,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些许含糊不清的声音。太医查看了一番,不由得一愣,对群臣道:“陛下是中毒了!”群臣大惊失色,都看向了陈昭若。常姝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陈昭若却也抬头,看向了太医,一脸的迷茫。潘复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出言提醒:“陛下这几年常常吃些道士炼的丹药……”太医恍然大悟:“正是了!那些丹药吃不得!陛下有昏迷乏力,呼吸困难,面色紫青,呕吐发热的症状,正是食用了过量的丹药!”陈昭若掩面哭泣:“陛下,妾身平日里就和你说那些丹药吃不得,陛下就是不听……”还没说完,竟已哭的难以言说。群臣面面相觑。贾存垂了眸,心想这个陈昭仪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周陵宣如今只有眼睛能动,他看向陈昭若,眨了眨眼。陈昭若见状,忙一把握住周陵宣的手,哭道:“陛下有什么话只管向妾身说。”却又趴到周陵宣耳边,低声对他道:“你命诸王自尽的密诏我已派人送出去了,过几日,你那些弟弟便会去陪你了,你可安心了。受辱、灭族、亡国……你施加给我的,我会一一还给你。”说罢,她看着周陵宣,又是一阵假哭,但眼睛却是冷若霜雪。周陵宣的喉咙里又发出了些音节,可终究没人能听得懂,只有他努力呼吸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终于,他眼睛直直地看向陈昭若,瞳孔猛然放大,眼眶里的血丝分外显眼。那最后一口气,终究没能上来。潘复登时跪倒在地,高声哭嚎道:“陛下驾崩了!”话音刚落,群臣的哭喊声也响起,各个都哭天喊地如丧考妣,哭声响彻云霄。祝为混在人堆里,不甚起眼,也跟着哭嚎了一番,只是,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陈昭若身上。“小瞧陈昭仪了。”他想。常姝坐在横梁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叹了口气,闭了眼,口中念叨着:“去向我父兄谢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