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出了长乐宫,但长乐宫对此却并没有说什么。群臣激愤不已,涌在长乐宫门前,要求太后交出皇帝,以正流言。但长乐宫依旧沉默着,只是宫里又传出了消息,说太后命人屠了整个膳房的宫人。群臣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也知道,皇帝驾崩的流言多半是真的了。而太后屠了膳房,多半也是杀人封口。定是太后对皇帝下了毒手!于是,有府兵的官员便跟着宁王,把府兵带来堵在了长乐宫门口。张勉的羽林军依旧遵循着原本的指令,死死地守着长乐宫。柳怀远怕长乐宫出事,便把自己的三千柳家军都调了来,护卫长乐宫,自己想求见陈昭若,却被人告知太后不见客。张勉见两边相持不下,也想进宫求见陈昭若,却被家里传来的口信拦下了。口信是常媛传来的。常媛只是问了张勉三个问题:若陛下驾崩,谁该即位?该即位的人现在何处?太后又会如何?张勉想了想,登时明白了。若周琏真的驾崩,那必定是周璨即位。周璨如今正在长乐宫里,陈昭若若想挟持周璨以令天下是轻而易举的事。换言之,陈昭若的地位根本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张勉从前一直帮着陈昭若说话,若此时投向宗室那一边,只怕也不会好过。只要陈昭若还是太后,听她的便是了。而长乐宫里,正发生着一场大变故。永寿殿里,朝云被提到了陈昭若面前。陈昭若虽是一脸病容,但坐在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朝云,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那盘掺了坚果的菜,是你送来的。”陈昭若盯着朝云,忍着心中的怒气,道。朝云笑道:“是妾身。妾身见那日宫中膳房手脚不利索,半天没有做好一个菜,便自作主张,把自己殿中的菜送了过去。”陈昭若看着朝云的笑容,心中怒火更盛,又问:“也是你,在我们南巡之时,挑拨陛下与哀家的关系!”朝云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感怀生母,妾身只是向陛下说了实情。”“你混账!”陈昭若大怒,声音突然抬高,抓起手边的茶杯便向朝云砸去,结结实实地砸在朝云的额上。朝云的额间登时落下滴滴点点的血。“太后,”朝云笑了笑,擦了擦面上的血,抬头问,“太后不满意吗?”“你杀了我儿子,却还问我满不满意?”陈昭若看着朝云,问,“你也是母亲,若我杀了你儿子,你会满意吗?朝云,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狠绝到如此地步。”朝云微笑道:“太后不是一直想报仇吗?周琏可是周陵宣的儿子,他死了,也算报仇了。”“他也是我的儿子!”“太后忘了,太后杀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周琏,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朝云反讥道。“住口!”陈昭若喝道。“太后,”朝云不依不饶,“妾身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妾身的儿子没有周陵宣的血脉,这太后是知道的。他年纪还小,如今他若即位,太后依然可以借妾身之子来把持朝政、报复大周!太后,这可是两全其美之法!”“原来你存着这般野心,”陈昭若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生于皇室,坐在那把龙椅上,便这般快活吗?”她说着,身形缩了一缩,看起来虚弱无比。“太后,”朝云微笑着站起身来,一派胜利者的姿态,“太后不能不承认,妾身之言有些道理。”“呵,朝云,”陈昭若抬眼看向朝云,冷笑道,“你就不怕死吗?你向琏儿说哀家当年去母留子,你就不怕,哀家今日真的去母留子!”朝云微微颔首,道:“妾身自然怕了,所以妾身特写了一封密信。若今日妾身不能活着走出长乐宫,那过不了多久,天下人便都会知晓太后便是当年陈国的长清公主!”陈昭若一愣,看着眼前朝云得意的笑,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罢了。”“太后明白便好。”朝云冷笑一声,扭头便要走。“唉,”陈昭若呼了一口气,被青萝搀扶着站起身来,垂眼看着座下的朝云,道,“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宫殿吗?”朝云停了脚步,回头望向陈昭若,冷笑道:“太后可不要做傻事。”陈昭若眼里寒光一闪:“放你走,才是做傻事。今日你可以以我真实身份威胁我,来日定然也可以。只要你活着,便是祸害!”话音刚落,屋内突然冒出了许多甲士,手执长矛将朝云团团围住。朝云有些慌了,却仍努力保持镇定,向陈昭若道:“太后当真不怕吗?”陈昭若咬了咬牙:“我平生最恨被人胁迫。”说罢,一抬手,青萝便喊道:“杀!”甲兵得了命令,数十支冰冷的长矛登时刺向朝云,朝云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便没了气息。甲兵拔出长矛,朝云登时倒地,睁着眼睛,还看向陈昭若的方向。鲜血染红了大殿,陈昭若看着此情此景,险些没能站稳,还好有青萝扶着。“扔出去,喂狗。”陈昭若的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青萝一愣,小声劝道:“主子,眼下群臣把长乐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这样做,不妥。”“你以为不扔就好了吗,”陈昭若道,“她身上这么多伤口,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你当群臣那么好糊弄吗?”“主子三思。”“喂狗!”陈昭若发了疯似地喊道,喊完这一声,她的眼里登时滴下泪来。青萝无法,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把朝云的尸身抬出去了,只留下了地上的一滩血迹。“把燕王抱来。”陈昭若无力地坐了下来,吩咐道。青萝会意,便吩咐下去了,然后坐在陈昭若的座边,担心地看着陈昭若。“我没事。”陈昭若喃喃道。过了一会儿,去抱周璨的宫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跪下哆哆嗦嗦地道:“太、太后。”“怎么了,这般模样?”青萝问。“燕王薨逝了。”“什么?”陈昭若一惊。宫人去到了燕王的住所,只见周璨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上插着一把剑──常姝的剑。宫人把燕王周璨的尸身和那把剑都抱了来,陈昭若看着那把剑,一眼便认出来了,眼睛一下冷了下来。“带常氏来。”陈昭若道。常姝正在自己寝宫内换衣服。她先是听说周琏驾崩,又和陈昭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再是听说了陈昭若屠了膳房的消息……她今日为着这长乐宫的事,心烦意乱,便躲去了宫中的园子内坐着发了一天的呆,这时候才回了自己的寝殿里。她正换着衣服,忽然听到琴音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太后有请。”“我不去。”常姝道。“小姐,”琴音一脸担忧,“这不是能推脱得了的。”常姝换好一身素衣走了出来,只见琴音身后是两个甲士。常姝一愣,只得跟着去了。常姝被带去了陈昭若面前,只见大殿里有一滩血迹,还有一具孩童的尸体,以及一把剑。常姝看着那把剑,再看看周璨的尸体,登时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陈昭若问:“为何,你的剑,会在周璨的尸身上。”常姝一愣,抬眼看向陈昭若:“你是怀疑我吗?”陈昭若道:“你今日都去哪了?为何琴音说找不到你?”常姝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对稚子下此毒手吗?”“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在哪?”陈昭若问。常姝看向那把剑,回忆起自己把这剑给了周琬……是了,周琬!“阿姝,”陈昭若急了,“你说话。”常姝此时心如乱麻,她看着那把剑,尚且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好容易理清了思绪,这才明白过来。是了,定是周琬!“我知道了,你等我、等我!”常姝想着,对陈昭若喊道,然后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阿姝!”陈昭若喊了一句,常姝却仍没有停下脚步。常姝一路直奔周琬的住所,闯了进去,只见周琬正在洗手。周琬抬头看见常姝,不由得一愣,眼神躲闪起来。常姝把周琬拽到了偏僻的地方,低声喝问:“你杀了你弟弟?”周琬看着常姝,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已然出卖了她。那样的冰冷无情。“他才三岁!他是你的弟弟!”常姝急了,喊道。周琬十分淡漠地向后退了一步,回答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那个连姓都没有的贱人和侍卫私通所生!”常姝一愣,没想到周琬会这样回答,便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周琬振振有词:“我在保我大周的皇位不沦丧于外人之手!”常姝错愕。她抬头,理直气壮地看向常姝,接着道:“你别装了,你要知道了,我那日听见你们说话了。”“他是私通所生又如何?他只是一个三岁的稚子,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常姝问。“如何不能下手!”周琬反驳道,“我乃大周的沣阳公主,自然要为了大周着想!大哥没了,周璨若是登上皇位,那贱人定然把持朝政,大周就完了!”周琬说着,眼眶红了。“你懂什么!”常姝喝道。“你才是什么都不懂!我绝不会允许周璨混淆我大周血脉!”周琬理直气壮。常姝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小丫头,看见了这小丫头眼里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冷漠无情,她不由得想起了陈昭若从前对她说的那番“王族”的话。她想着,倍觉无力,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不,你不该如此。”“那我该怎样,”周琬说着,滴下泪来,“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我拿着剑进去的时候,周璨还很开心地迎接我,你知道我把剑刺入他胸膛的时候有多难过吗?我甚至没有力气把剑再拔出来……”她说着,哽咽难言。“你杀了你弟弟。”常姝看着周琬,后悔极了。她不该把那剑给周琬,不该教她练武。“是你教我的,”周琬道,“你说,剑是用来刺的,最好一剑穿心……我按你说的做了。”说罢,转头就走。常姝看着周琬小小的年纪,便显露出了如此的残忍,又想到了祝为曾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心中一凉。可她还存着些希望,她想把这孩子拉回正途,她想着,一把拉住周琬,道:“你还不知错吗?”“我已不在乎了,”周琬愤恨不平地看向常姝,“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我没错!”常姝又想起了陈昭若的话:“生于皇室便是罪过。”在这深宫之中太难、太苦了!这一年多来的欢乐平静,终究只是梦幻泡影。她想着,转身便走。周琬此刻却有些慌了,在她背后喊道:“你莫不是要去告诉太后此事?我告诉你,我不怕!”常姝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陈昭若面前,走到了周璨的尸体前,看了两眼。“你去哪了?”陈昭若问。常姝指了指周璨,对陈昭若道:“他,是我杀的。”